晨光落在石台边缘,照着那卷摊开的兵法。纸面字迹清晰,图样分明,三人方才达成的共识还悬在空气里,未散。
沈清鸢的手指仍搭在琴弦上,指尖有干涸的血痕,也有断弦划出的细纹。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她的呼吸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就在这时,门被撞开了。
云铮冲了进来,脚步踉跄,额角一道新鲜的伤口正往下淌血。他左手按着左臂,那里有一块火焰状的胎记,此刻泛着暗红。他喘得厉害,却还是把手里的一卷黄绢放在了石台上。
那残片与他们手中的《山河策》用的是同一种绢布,边角烧焦,符文排列也极为相似。若不细看,几乎分不出真假。
沈清鸢抬眼看他。
云铮抹了把脸上的血,声音沙哑:“我在西廊截到的。两个黑衣人交手后逃了,留下这个。我追了一段,没追上。”
他说完,靠在门框上喘气,右手无意识地转动耳上的银环。
沈清鸢没有立刻去碰那残片。她右手轻轻拨动第七弦,一段极短的音调响起,像是一滴水落入静池。
琴音扫过残片表面。
她的手指停住。
这不是真迹。共鸣术告诉她,真正的天机卷会与血脉产生微弱共振,而这块残片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应。更奇怪的是,它带着一丝气味——不是墨香,也不是檀烟,而是一种干燥、刺鼻的气息,像是某种粉末燃烧后的余烬。
她闭了闭眼。
这种味道,她在审讯西域来的使者时闻到过。那人袖中藏着一枚铜牌,点燃后冒出青烟,能让人短暂失神。
“墨九。”她开口。
墙角的黑影一动。
墨九从暗处走出,面具染灰,肩头衣料撕裂,显然刚经历一场打斗。他站定在沈清鸢身后,双链流星锤自袖中滑出,垂在身侧。
沈清鸢指着墙角一处砖缝,那里有一道极细的裂痕,平日不易察觉。但刚才琴音震动空气时,那缝隙微微发出了回响。
“那里。”她说。
墨九点头。他一步上前,右臂抡起,双锤交错砸下。第一击震松砖石,第二击破开内层,第三击轰然贯穿。
砖墙塌了一角,露出后面的小隔间。里面没有活人,只有一块折叠的残帛和一枚铜牌。
他拾起铜牌,递到沈清鸢面前。
铜牌呈暗褐色,正面刻着扭曲的符号,背面是一个睁着三只眼的日轮图案。这正是西域魔教祭祀时所用的信物。
沈清鸢盯着那残片,忽然明白了什么。
谢无涯那天为何会突然放手。他不是因为回忆而退让,而是早就知道这是假的。他知道有人要送赝品进来,也知道只有让云铮顺利截获,才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的线索。
他是故意放走那个机会的。
“这不是试探。”沈清鸢低声说,“是布局。”
云铮喘匀了气,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那枚铜牌。“魔教的人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消息是从哪里漏出去的?”
沈清鸢没回答。
她想起昨夜谢无涯离开前说的那句话:“原来你还记得。”
那时她以为那是告别。现在想来,或许是他唯一能给的提醒。
墨九将残帛展开。上面画着一幅简略的地图,标注了几处地点:北境雪原、镜湖东岸、听雨阁地下密道入口。这些地方都被红线连在一起,终点指向一个未命名的山谷。
地图下方写着一行小字:“七子未齐,律不可启。”
云铮皱眉:“他们在找能承受音律冲击的人?”
沈清鸢点头。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目的——不是为了抢夺兵法,而是为了重建控制之术。他们不要现成的结果,他们要的是开启它的资格。
“他们知道‘七子血脉’的事。”她说,“而且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墨九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他耳朵微动,像是听到了什么。
沈清鸢也察觉到了。空气中有轻微的震动,来自地下深处。不是脚步,也不是打斗,而是一种规律性的敲击声,间隔一致,像是某种信号。
她立刻将手覆上琴面,以指腹轻触第七弦。共鸣术启动,捕捉空气中细微的波动。
那不是普通的敲击。
是摩斯码一类的传递方式,用节奏代替语言。
她闭眼分辩。
三短,三长,三短。
重复两次。
这是裴珩早年设下的紧急联络暗号,用于确认是否遭遇内部渗透。意思是:“信源已变,勿信近人。”
沈清鸢睁开眼,看向墨九。
墨九摘下面具一角,露出脖颈处一道旧疤。那是裴珩给他刻下的印记,只有亲信才知道其含义。他点头,表示确认:这信号是真的,来自裴珩本人。
“他发现了什么。”沈清鸢说。
云铮脸色变了。“你是说,我们现在听到的消息,可能已经被改过了?”
沈清鸢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那块赝品残片,忽然伸手将其撕成两半。动作干脆,没有犹豫。
“真东西不会轻易出现。”她说,“他们拿假的来,就是想让我们乱。现在他们最希望看到的,是我们争执,是我们怀疑彼此。”
她将撕碎的残片扔进角落的火盆。火苗窜起,瞬间吞没了那些伪造的符文。
“那就别让他们得逞。”
墨九收起铜牌,重新戴好傩面。他走到门口,对外做了个手势。外面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他的手下在换岗。
云铮站在原地,还在喘。他左臂的伤又开始渗血,但他没管。他只是盯着那幅地图,忽然说:“镜湖东岸……那里有个废弃的祠堂。小时候我跟着养母去过一次,她说那是前朝乐官埋骨的地方。”
沈清鸢抬头。
“你说什么?”
“祠堂底下有地道。”云铮说,“我那时候不小心掉进去过。里面全是石碑,刻着乐谱一样的东西。我当时不认识,但现在想想,那些符号……和天机卷上的很像。”
沈清鸢站起身。
她不再看那赝品,也不再看地图。她走到墙边,取下自己的琴。玉雕十二律管随动作轻响。
“我要再去一趟镜湖。”她说。
墨九拦住她。
他摇头,指了指门外。意思很明显:外面不安全,现在出门等于暴露。
沈清鸢摇头。“不是现在去。是等他们以为我们还在争真假的时候,悄悄走。”
她回头看向云铮。“你能带路吗?”
云铮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能。但我得先处理这伤,不然走不远。”
他说着,解开外袍。左臂上的布条已经湿透,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
沈清鸢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药粉撒在他伤口上。药粉遇血即化,止住了流血。
“够撑三个时辰。”她说。
墨九这时从怀中掏出一块布巾,递给云铮。布巾上绣着一只飞鸟,是裴珩暗卫之间的通行标记。意思是:持此物者,可在沿途据点获得补给与掩护。
云铮接过,系在手臂上。
沈清鸢坐回琴前,十指再次搭上弦。她没有弹奏,只是让指尖感受着丝弦的张力。
她知道,这一趟不能带太多人。墨九要留下来守密室,也要盯住外面的消息。裴珩那边需要回应,谢无涯的动向也不能忽视。
她只能带一个。
“你什么时候出发?”墨九写下这句话,递给她看。
沈清鸢看着琴弦,说:“等下一个换岗的时辰。”
墨九点头。他转身走向门口,准备安排人手。
云铮靠在墙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胎记。那块红痕像是活的一样,还在微微发烫。
他忽然抬头,问:“你为什么相信我?”
沈清鸢没看他。
“因为你每次说谎,琴弦都会提前震一下。”她说,“可刚才,它没动。”
云铮沉默。
片刻后,他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沈清鸢抬起手,指尖轻轻压住第七弦。
她听见地下那阵敲击声又来了。
还是三短三长三短。
但这一次,节奏变了。最后一个“短”音拖得极长,像是被强行中断。
她猛地抬头。
墨九也察觉到了。他迅速转身,一把推开云铮。
下一瞬,一支箭钉入墙壁,离云铮的头只有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