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理之“易”,就是变化之意。
世间之事,都是动态的,没有一成不变的理儿。
吴步蟾刚刚卜的“飞龙在天”,是乾卦的“九五”爻,不是凭空生成的,是有前置条件的,必须有乾卦前四爻,“九一”到“九四”的积累。
没有“潜龙勿用”的蛰伏,“见龙在田”的初现,“终日乾乾”的奋进,“或跃在渊”的突破,哪来“飞龙在天”的飞扬?
吴步蟾整个都不好了。
这小王八蛋真不是东西,话里话外含枪带棒的阴阳人,欺负人家读书少。
“这把椅子,叫做“勤椅”,也叫“勉椅”,看到那块倒霉玉版了没,那是存心不让人靠的,坐这个椅子,就得正襟危坐,挺得像座钟似的,取的是个“昼乾夕惕”之意。”
吴步蟾费心吧力做了半天题,袁凡却不理他了,转头问道,“总司令,这把椅子,原本是摆在哪家大族的私塾吧?”
孙美瑶还没答话,倒是王守义有些惊奇了,这椅子就是他抄上山的,“袁先生,这你都算得出来?”
“呵呵,这个倒不用算。”袁凡看着椅子,露出又恨又怕的表情,“兄弟我年少时,就是在这倒霉椅子上度过的,天天这么昼乾夕惕,可是没少遭罪啊。”
孙美瑶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又沉下脸来。
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老子刚得了个“飞龙在天”,你他娘的就叫着“终日乾乾”,要老子又勤又勉,好好干活,好好反省?
老子是山大王啊,还是包身工啊?
余光中窥到孙美瑶脸色不善,吴步蟾赶紧拿话拦住,不让不让袁凡再跑偏,“说卦就说卦,你甭扯葫芦倒秧子的嚼裹不清,快说“南安”啊!”
“好,咱说回到“南安”之卦!”
袁凡笑了笑,终于回归主题,“总司令,这个“南安”,说的不是鲁南之安,而是福建南安。”
“福建南安……南安伯,郑芝龙?”孙美瑶一拍脑袋,他毕竟读过书,总算想起来了他的这位前辈。
南安伯郑芝龙,便是郑成功他爹。
郑芝龙是鼎鼎大名的海盗,明末的海上扛把子,他手下有上千艘船,几万部众,不可一世。
就连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都被郑芝龙干翻了。
跟这位业内前辈相比,孙美瑶连弟弟都算不上。
郑芝龙后来被南明朝廷招安,因为他是福建南安人,就被封为南安伯。
吴步蟾面色焦黑,今儿原本是露脸的机会,却把屁股露出来了,还连露两次。
他这个军师,在孙美瑶眼里,肯定是祛魅了。
孙美瑶面沉似水,“袁先生的意思,这次招安,旷日时久?”
郑芝龙的招安,过程相当曲折,一边干架一边谈,主打一个打架不伤感情。
两边桌上谈桌下打,停停打打,打打停停,足足谈了三年,也打了三年。
现在袁凡得了一个“南安之卦”,要是让孙美瑶也谈上三年,不只是山上山下都得疯,国内国外也得疯。
“非也,卦象只是隐喻,哪有照搬之理。”
孙美瑶面皮一松,又听袁凡接着说道,“总司令此次奇兵突出,前无古人,震动天下,绝无可能一蹴而就,必然会如南安伯一般一波三折,方能玉汝于成。”
“究竟要几时才得功成,袁先生可否明示?”孙美瑶直勾勾地盯着袁凡,双目通红。
袁凡盯着棋盘上的棋子,数来刚好是双十之数,“今天是五月十一日,再过二十天,招安必成!”
“二十天?”一侧的吴步蟾阴声问道,“若是此次参谋长之行,一蹴而就了呢?”
袁凡哈哈一笑,伸手立掌,往脖子上一斩,“要是此次参谋长下山,能一蹴而就大功告成,袁某愿意砍下此头,为总司令贺!”
孙美瑶勃然色变。
袁凡话音未落,声音陡然转厉,声震屋瓦,“若到了六月一日,招安之事仍旧悬而未决,未能定局,袁某同样情愿砍了这颗脑袋,以谢妄言之罪!”
***
“爷们儿,您这也太杠了,见过怼人的,没见过拿命怼人的!”
袁克轸蹲在一块青石上,手里捏着一块金黄的面疙瘩,就这造型,换件衣裳蹲码头,就是扛活的力夫。
他吃的玩意儿叫蜜三刀,油重糖重,甜得发腻,这玩意儿最大的好处,就是搁一个月都不带坏的,算是这时代的科技狠活儿。
“放心吧,进南兄,哥们儿心里有数。”
袁凡学李耀亭摆了几个架子,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他脑子其实都清清楚楚,就是手脚不听使唤,果然如李耀亭所说,筋骨死掉了。
他低眉耷眼地回来,从袁克轸手上抢过半拉蜜三刀,塞到嘴里。
昨天对孙美瑶下军令状,不是他喝高了瞎比比,而是哑巴吃蜜三刀,心里有数。
对于临城大劫案,过程和细节他有些含糊,但大的方向他是有印象的。
这次被玄枢铜钱一刷,脑子又清明了不少,又记起来一些东西。
话说,他在客场作战,疏不间亲,要是不对自己狠一点,怎么对人家下手?
“不是,爷们儿,这次的招安,真谈不成?”
袁克轸有些不愿相信,这次孙美瑶闹出的动静太大,官方为了赶紧将事儿平息下来,可谓是诚意满满,派出了一个交通总长,一个山东督军,一个山东省长的豪华阵容。
一个乐意卖,一个愿意买,郎情妾意干柴烈火,这还能不成?
但袁克轸不信也得信。
他自结识袁凡以来,袁凡但凡出言,无不中的,现在袁凡信誓旦旦,甚至连命都赌上了,他又怎么敢不信?
“不管了,爱谁谁!”
袁克轸拉个长音,“您袁爷真要点儿背,这六阳魁首要换个地方吃饭,爷们再去给圆乎圆乎……”
他往袁凡脑袋上喽了一眼,笑道,“挺好一夜壶,总不能让他们当个球踢!”
袁克轸起身回房,一摇三晃的。
他现在心态放松,反正周氏要坐月子,早几天晚几天的,跟他都没关系。
“嘿,我说八爷,您这嘴是打哪儿借的,会说人话吗?”袁凡心里一暖,嘴上不饶。
袁克轸一个踉跄,这货不是江南人氏吗,怎么一口京片儿比爷还溜?
被绑在土匪窝的,没有真菩萨。
袁克轸看似特殊一点,其实也就是尊泥菩萨,看着人五人六当个摆设,雨漏了就是一坨。
这个节骨眼儿,能想着替人出头,这就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