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放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激灵了一下。
深吸一口气,我拧开了门锁。
他果然站在外面。
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了,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他微微倚靠着门框,低着头,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脸色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唇色却很红,像是被酒液浸润过。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不再是镜头前的疏离淡漠,也不是废弃医院里骇人的怒意和偏执,而是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疲惫和某种沉沉的、几乎能将人溺毙的郁色。
他就那样看着我,不说话。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让开通道。
他沉默地走进来,脚步似乎有些虚浮,带进一身酒气和夜风的凉意。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他站在玄关处,没有再往里走,只是抬手,用指节用力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眉心拧得很紧。
“有热水吗?”他问,声音比电话里更哑了些。
我如梦初醒,慌忙转身去给他倒水。
手指颤抖得厉害,热水溅出来一些,烫在手背上,带来轻微的刺痛。
我把水杯递给他。
他没有立刻接,目光落在我烫红的手背上,停留了两秒。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然后,他才伸手接过杯子,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我的手指。
我猛地缩回手。
他像是没察觉我的闪躲,仰头慢慢喝着水。
喉结滚动着,侧颈的线条拉紧,显出一种疲惫的脆弱感。
一杯水喝完,他将空杯递还给我。
“谢谢。”他说的语气平淡,却让我心头莫名一刺。
他看起来……真的很不好。
“你……还好吗?”我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问出口。
他放下按着太阳穴的手,抬眼看向我。
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得让我看不懂。
“不好。”他回答得直接而干脆,声音低哑,“很不好。”
他朝我走近一步。
浓重的酒气和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又想后退,脚跟却撞到了沙发边缘,无处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很近地看着我。
目光从我惊惶的眼睛,慢慢滑到我微微张开的、还残留着些许牙印的嘴唇上。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痛了。
“这里,”他抬起手,指尖悬空,虚虚地点了点我的嘴唇,声音哑得几乎破碎,“还疼吗?”
我怔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涩的情绪汹涌地漫上来,堵住了喉咙。
他记得。
他记得在废弃医院里,我死死咬住嘴唇,咬到出血。
他没有等我回答,手指缓缓上移,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我依旧泛红的耳廓。
“这里呢?”他问,语气里带着一种让我心脏绞痛的……懊悔和小心翼翼?
我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他的指尖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最后,温热的掌心轻轻贴在了我的侧颈上,感受着我剧烈跳动的脉搏。
“对不起。”
三个字,很轻,却像巨石一样砸进我心里。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陆渊……在道歉?
他眼底的红血丝更重了,疲惫和某种深刻的痛苦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就那样看着我,掌心贴着我颈侧的脉搏,那里正疯狂地跳动着,泄露了我所有无法掩饰的情绪。
“我失控了。”
他低声说,像是一头收敛起所有利爪和尖牙的困兽,露出最柔软也最脆弱的腹部,“吓到你了。”
酒精剥离了他平日里所有的伪装和距离感,只剩下最 raw 的真实。
他的歉意,他的痛苦,他的疲惫,都赤裸裸地摊开在我面前。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后,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上我的额头,闭上眼,发出一声极重极沉的叹息。
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带着酒液的苦涩和一丝无力的绝望。
“别哭……”他哑声哄着,用指腹笨拙地擦去我的眼泪,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是我不好。”
我哭得说不出话,所有的委屈、恐惧、还有那丝不该有的心动,都在他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和道歉面前,决了堤。
他任由我哭着,额头抵着我的额头,无声地传递着某种支撑。
直到我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细微的抽噎。
他才稍稍退开一些,深深地看着我哭红的眼睛和鼻尖。
“那碗粥,”他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问,“好吃吗?”
我怔怔地点点头。
他像是松了口气,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是一个疲惫的、却真实的笑意。
“那就好。”
话音刚落,他像是耗尽了体内最后一丝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随即倒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我见状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扶住他,却因动作太过仓促,自己也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最终跌落在了他的身上。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推开我,反而顺势用那双温暖而有力的臂膀将我紧紧环抱住,在我耳边用近乎呢喃的沙哑嗓音轻声说道:就这样...让我抱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那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与眷恋,仿佛这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慰藉。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了很久很久,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突然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之间,他凝视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专注而炽热,仿佛要将我此刻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丝情绪波动都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视线中的温度,那是一种混合着眷恋与不舍的注视。
“很晚了,”他抬手,用指背极其眷恋地蹭了蹭我的脸颊,声音低柔,“你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他踉跄的起身,脚步依旧有些虚浮,却坚持着自己走向门口。
打开门,他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晚安,林柠。”
门被轻轻带上。
我独自站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蹭过的触感,颈侧似乎还贴着他温热的掌心,空气里弥漫着他留下的酒气。
还有那句低哑的“对不起”和“晚安”。
我缓缓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抬手捂住脸。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地板的冰凉透过薄薄的浴袍渗进来,我却浑然不觉。
脸上仿佛还残留着他指腹粗糙的触感,颈侧被他掌心熨烫过的那一小块皮肤突突地跳,空气里全是他的味道——酒气,雪松,还有那种卸下所有伪装后、赤裸裸的疲惫和痛苦。
“对不起。”
那三个字在我脑子里反复回响,像钟杵撞着嗡鸣的铜钟,震得我五脏六腑都在发颤。
他道歉了。
那个在镜头前疏离冷淡、在黑暗里强势偏执、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陆渊,抵着我的额头,声音哑得破碎,说他失控了,说他不好。
而我竟然……可耻地心软了。
甚至在他露出那种脆弱时,心脏疼得像被狠狠拧了一把。
这一夜又是辗转反侧,闭上眼就是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他低头时微红的唇。
直到天蒙蒙亮,才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