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持续落下，冲刷着泥泞地面和散落的奇异残骸，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属于林晚原本世界的熟悉气味，此刻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从那些破损残骸中散发出的、正在急速消散的纯净能量余韵，形成一种怪异的错位感。
短暂的死寂被几声压抑的咳嗽和痛哼打破。
“咳咳……呸！这什么鬼地方？”山魈吐掉嘴里的泥水，撑着战斧摇摇晃晃站起来，环顾四周，雨水顺着他肌肉虬结的臂膀滑落，“那什么调节器呢？那些大齿轮大管子呢？咱们这是……被那最后的爆炸崩到哪儿来了？”
灰烬拄着长刀，刀身上的裂纹在雨水中显得格外刺目。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凝神感知着四周。片刻后，他沉声道：“空间坐标完全变了。我们不在‘门’内，也不在原本‘门’外的任何已知区域。能量残留显示，最后关闭程序的冲击，加上基础稳定结构的受损，引发了局部时空转移。我们……被抛出来了。”
“跑出来了？”百灵勉强站直，抹去脸上的雨水和血污，声音带着一丝希冀，“那……‘门’呢？关上了吗？我们是不是……回到正常世界了？”她望向远处城市的灯火，那光晕在雨夜中朦胧而温暖，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属于平凡安宁生活的景象。
谛听盘膝坐在地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专注。他闭着眼，双手按在湿漉漉的地面，仿佛在倾听大地的脉搏。良久，他睁开眼，眼神困惑中带着凝重：“‘门’的气息……几乎感觉不到了。那种持续的、背景噪音般的侵蚀与时空扭曲感，消失了。但是……”他顿了顿，指向远处城市的方向，“那里……有声音。很多声音，混乱、嘈杂，属于无数毫无特殊力量的普通人，还有机器、车辆、流动的能量网络……很‘正常’，但……”
“但什么？”天工追问，一边心疼地将报废的共鸣器碎片小心收进一个防水袋。
“但太‘正常’了。”谛听缓缓道，“正常得不真实。而且，我隐约感觉……在这片‘正常’之下，似乎还隐藏着极淡极淡的、不和谐的‘杂音’，非常微弱，像是隔了无数层纱布，无法分辨具体是什么，但……让人不安。”
墨渊被山魈搀扶着，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他摊开手掌，任由雨水冲刷掉掌心最后一点令牌的灰烬。那承载了他师门最后传承与希望的古老信物，已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他望着灰烬被雨水冲走的方向，声音空洞而疲惫：“‘净尘之誓’的替代激活，加上基础稳定脉受损，关闭程序本身就可能极不稳定。我们被抛离原位，甚至可能跨越了部分世界屏障……这里，或许已经不再是严格意义上的‘我们出发的那个世界’了。至少，不完全是。”
他的话音落下，众人心头都是一沉。
不是原来的世界？那这里是哪里？平行时空？时间线错位？还是关闭“门”的过程中，产生了某种不可预知的扭曲？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落在了玄臻和林晚身上。
玄臻已经仔细探查过周围环境。他确认这片荒郊除了他们和那些散落的调节器残骸，暂时没有其他生命迹象或明显的威胁。他收敛了几乎耗尽的龙气，但帝王的气场依然存在，如同定海神针，让惊慌的众人稍微安定。
他走到一处稍高的土坡上，再次远眺城市的方向。金色的瞳孔在雨夜中依然锐利，仿佛能穿透雨幕，看清那座城市的每一处细节。良久，他转过身，面对众人，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
“无论此地是否为原本之界，‘门’的危机暂告段落，此乃首要。”他的声音沉稳，带着惯有的决断力，“我等皆负伤力竭，需觅地休整，查明身处何地，再图后续。”
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在林晚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看到她眼中尚未散去的惊悸和迷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移开。
“灰烬，谛听，继续警戒，留意任何异常能量或感知。”他吩咐道，“山魈，墨渊，检查这些残骸，看看有无可利用之物，或能揭示此地线索。天工，百灵，检查自身及众人伤势，简单处理。”
他的安排有条不紊，瞬间将刚从巨大混乱中幸存、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重新组织起来。
“是！”众人应声，各自行动起来。虽然疲惫伤痛，但长久以来形成的信任和默契，让他们本能地服从玄臻的指令。
林晚也想站起来帮忙，却被玄臻抬手制止。
“你且休息。”他走到她身边，将一件不知何时从残骸中找到的、看似防水布料的东西披在她湿透的肩上，“方才引导能量，精神损耗最剧。”
他的语气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动作却不容置疑。那布料带着他指尖残留的一丝温度，隔绝了部分寒意。
林晚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没事，但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头痛袭来，让她晃了晃。玄臻的手立刻扶住了她的胳膊，稳住了她的身形。
“莫逞强。”他低声道，金色的瞳孔近距离注视着她，里面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制成一片深沉的平静，“我们需要你恢复。‘镜心’之力，或为探查此界关键。”
林晚看着他眼中映出的、自己狼狈的影子，点了点头，不再坚持。她确实感觉灵魂像被掏空了一样，识海中一片狼藉，“镜心”的映照能力也变得模糊不清，需要时间平复。
她拢了拢肩上的布料，靠着身后一块较大的、表面还算平整的金属残骸坐下，努力调匀呼吸，尝试凝聚涣散的精神力。
玄臻看了她片刻，确认她暂无大碍，才转身走向正在检查残骸的山魈和墨渊。
雨渐渐小了些，但夜色更浓。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雨后的清新空气中显得更加清晰，也带来一种微妙的、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的诱惑。
“嘿！你们快来看这个！”天工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惊讶。
他正在一堆较小的、似乎是控制单元碎片中翻找。此刻，他举起一块巴掌大小、边缘融毁但核心部分似乎完好的晶体板。晶体板表面，断断续续地闪烁着微弱的光点，构成一幅极其简略、残缺不全的……地图？
众人围拢过去。墨渊接过晶体板，仔细辨认着上面残存的、与调节器符文同源的纹路和光点。
“这像是……某种应急信标或者环境记录仪的一部分。”墨渊沉吟道，“大部分数据损毁了，但残留的部分显示……一个相对坐标，还有……几个模糊的环境参数标记。坐标指向……”他抬起头，看向城市的方向，“那边。而环境参数……大气成分、基础能量场读数……与我们所知的‘正常世界’基准，有超过百分之三的细微偏差。”
百分之三的偏差，看似不大，但在世界层面的参数上，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果然……这里不是我们出发的世界。”百灵喃喃道，声音有些发抖，“我们……回不去了吗？”
“未必。”灰烬沉声道，他也在观察那块晶体板，“参数偏差，也可能是‘门’的长期影响对原世界造成的改变残留，或者我们自身穿越不稳定时空带来的短暂干扰。需要更多证据。”
山魈不耐烦地挠了挠头：“管他是不是原来那旮沓！有城市，有人烟，总比待在怪物堆里强！先想法子进去搞点吃的喝的，治治伤再说！老子这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他的话糙理不糙，点出了当前最实际的需求。
玄臻点头：“山魈所言有理。首要之事，乃恢复战力，获取情报。此城……”他再次望向那灯火，“虽气息‘正常’，然谛听所言‘杂音’不可不察。我等身份、装束、携带之物皆异于常人，需谨慎行事。”
他们这一行人，玄臻帝袍虽破损仍显华贵威严，灰烬一身猎装带着硝烟与血味，山魈壮硕如铁塔且兵器骇人，墨渊、天工、谛听也各有特色，林晚和百灵虽是女子，但气质经历与寻常人也大不相同。更别提他们身边这些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散发着微光的机械残骸。
直接入城，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需要伪装，以及这个世界的货币、信息。”墨渊道，“我的机关术或许能快速改造一些外观，但语言、习俗、社会规则……需要尽快了解。”
“可以先在城外边缘观察，寻找落单的、合适的目标……”灰烬提出了更直接的办法，但话未说完，便被谛听打断。
“有东西过来了。”谛听猛地抬头，望向城市方向的公路，“速度很快……不是活物，是机械造物……两个……朝着我们这边！”
众人立刻戒备起来。山魈握紧了战斧，灰烬长刀横在身前，玄臻将林晚护在身后，金色的龙气再次隐隐流动。
很快，两道刺目的白光撕破雨夜的黑暗，沿着蜿蜒的公路疾驰而来，伴随着低沉的引擎轰鸣。那是两辆造型流线、涂装蓝白、车顶有红蓝光芒旋转的车辆——警车。
“是此界律法之下的巡守者。”玄臻立刻判断出来，他在原本世界虽为帝王，但也了解基层治理，“看来我们在此地的动静，已被察觉。”
警车在距离他们几十米外的公路边急刹停下。车门打开，四名穿着深蓝色制服、手持强光手电和类似警棍武器的男子迅速下车，呈警戒姿态靠近。他们的表情严肃中带着困惑和警惕，显然也被荒郊野地里突然出现的这群装束怪异、身边还有一堆发光“垃圾”的人给弄懵了。
“不许动！双手举过头顶！”为首的一名警官用林晚熟悉的语言厉声喝道，手电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玄臻、山魈的兵器和那些残骸上停留，“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这些是什么东西？”
语言相通！林晚心中稍定，但随即又提起。这些警察显然把他们当成了可疑分子。
玄臻上前一步，挡在众人最前。他没有依言举手，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那名警官，帝王的气度即使在此刻狼狈的情况下，依然带着无形的压力。
“我等乃远方旅人，途中遭遇变故，流落至此。”玄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警察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韵律（他动用了一丝微弱的精神暗示，并非控制，而是增强话语的说服力），“并无恶意，仅求暂歇与指引。”
那警官愣了一下，似乎被玄臻的气势所慑，但职责所在，他还是强硬道：“旅人？带着武器？还有这些……发光的东西？身份证件呢？从哪里来的？报上姓名和来历！”
玄臻微微蹙眉。什份证件？此界管理竟如此严密？
就在这时，林晚深吸一口气，从玄臻身后走了出来。她知道，此刻必须有人用更符合这个世界常识的方式沟通。
“警官，对不起。”她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轻，但尽量显得清晰平静，“我们……是一个野外探险爱好者小组，来自外地。这些……是一些我们自己改装的探险设备和道具，不小心弄坏了。”她指了指那些残骸，又指了指玄臻等人，“他们是我请的向导和保镖，所以带着一些防身工具。我们遇到了山体滑坡和恶劣天气，设备和通讯都损坏了，迷路走到这里。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需要帮助。”
她的话半真半假，结合了他们此刻狼狈的状态和周围的环境（刚下过雨，附近也确实有山丘），听起来比玄臻那套“远方旅人”的说辞要合理得多。而且她用的是本地年轻女性的口吻，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几名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手电光在林晚脸上停了停。她脸色苍白，衣服湿透，神情疲惫惊惶，确实像受困的遇险者。再看其他人，虽然装束古怪，气势不凡，但也都带着伤，显得颇为狼狈。
“探险队？”为首的警官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还是充满怀疑，“证件呢？总不会所有人的证件都丢了吧？”
“真的都丢了，连背包都冲没了。”林晚适时地露出懊恼和后怕的表情，“警官，能不能先带我们到安全的地方？我们有人受伤了，需要治疗。我们可以配合调查，但请先帮帮我们。”
她的请求合情合理。几名警察又低声商议了几句。
最终，为首的警官道：“好吧，先跟我们去附近的警局做个登记和调查。把这些……‘道具’也带上。别耍花样！”他示意同事上前，但并没有立刻给众人戴手铐，只是保持着警戒，让众人将那些较小的、可疑的残骸搬上一辆警车的后备箱（较大的实在搬不动，警官决定先拍照留存，呼叫后续支援处理），然后让林晚、百灵、墨渊（看起来最文弱）上了第一辆车，玄臻、山魈、灰烬、天工、谛听上了第二辆车。
车门关闭，警灯闪烁，车辆调头，沿着来路驶向那座灯火通明的城市。
坐在警车后座，林晚透过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密集起来的路灯、广告牌和建筑物轮廓，心中五味杂陈。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门”可能关上了，他们活了下来。
但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这个需要伪装、需要谎言、需要重新适应的环境，以及谛听口中那令人不安的“杂音”，墨渊关于世界偏差的推测，还有玄臻眼中那深沉的、未曾散去的警惕……
她知道，一切远未结束。
新的旅途，或许比直面“蚀渊”的怪物，更加复杂和莫测。
而他们怀揣的秘密、背负的代价、以及彼此之间在生死中缔结的、复杂难言的联系，都将在这新的舞台上，经受考验。
警车驶入城市的灯火阑珊处，将荒野、残骸和未尽的谜团，暂时抛在了身后的雨夜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