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警局时，已近午夜。雨彻底停了，但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都市斑斓的光影，空气清冷而混杂。城市并未沉睡，远处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声虽稀疏却连绵不绝，构成一种低沉而恒久的白噪音。
七个人站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显得有些突兀。他们衣衫破损，带着伤，神态各异，与周围光洁的玻璃幕墙、秩序井然的街道格格不入。一名社工模样的女士将几张临时身份证明和少量救济金塞到林晚手里，公式化地交代了几句“尽快联系家人”、“遵守法规”、“有困难联系救助站”之类的话，便转身离开了，仿佛完成了又一个寻常的交接。
警察没有完全相信他们，但也没有扣留的理由。那些“特殊材料”的残骸被暂时封存，等待“上级专家”鉴定——这为潜在的接触埋下了线。他们得到的，是一个脆弱的、被标记的临时身份，和一点仅够几天糊口的钱。
“自由了？”山魈瓮声瓮气地说，活动了一下被手铐勒出红痕的手腕，眼睛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飞驰而过的汽车和远处高楼上的巨大广告屏。屏幕上，色彩绚丽的影像无声地跳跃着，推销着某种饮料，模特的笑容完美得不真实。
“暂时的。”灰烬低声道，将裂痕的长刀用找来的旧布重新裹好背起。他的目光和谛听一样，充满审视。谛听依旧脸色苍白，但已恢复了些许，此刻正微微侧头，似乎在过滤着城市庞杂的声波信息流。
玄臻没有立即说话。他负手而立，仰头望着这片被人工光线映照得不见星辰的夜空，金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流动的光影。高楼如冰冷的巨兽矗立，玻璃反射着不属于月亮的光辉。这是一种与他认知中“都城”截然不同的“繁华”，没有飞檐斗拱，没有市井烟火气，只有钢铁、玻璃和无所不在的、流动的光与信息。他感受到空气中稀薄到近乎于无的“灵气”（或者说活跃能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由无数机器和电流驱动的“脉动”。他的帝王龙气在这里运转滞涩，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游动，恢复速度慢得令人心悸。
林晚将临时证件和那点皱巴巴的钞票小心收好，心头沉重。这熟悉的城市景观，此刻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舞台背景，她知道布景之下是那“3%”的偏差和谛听感知到的“杂音”。回家？她的家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吗？父母、朋友……是否还存在？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
“先离开这里。”墨渊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他看上去比任何人都要疲惫，师门令牌的彻底消散，仿佛抽走了他一部分精神支柱。“找个地方，处理伤势，再从长计议。”
天工已经按捺不住好奇，指着路边一个自动售货机：“那个！能量交换机制！投币或扫描，获取货物！效率真高！里面是什么？液体补给？固态营养块？”
“那是卖饮料和零食的。”林晚无奈地解释，拉回差点凑上去研究的天工，“我们得先找个地方住下。不能去正规旅馆，我们没有有效证件，而且……”她看了看众人的装束和状态，“太显眼了。”
最终，在远离主干道的一片老旧街区，他们找到了一家看起来不需要严格登记、价格低廉的家庭旅馆。老板娘是个眼皮耷拉、嘴角下垂的中年妇女，对这群深夜投宿、模样狼狈的客人只是多看了几眼，收了钱，扔给林晚两把挂着塑料牌的钥匙，指了指黑洞洞的楼梯：“三楼，左边两间。热水晚上十一点停。”
房间狭小，弥漫着一股霉味和劣质清洁剂混合的味道。墙壁斑驳，一张硬板床，两把椅子，一个发出噪音的老旧窗式空调。但对此刻的他们来说，已算是难得的避风港。
七个人挤在两间相邻的房间里。男人们一间，林晚和百灵一间。房门关上，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好了，现在。”灰烬将裹着布的长刀靠在墙角，声音低沉，“清点状况。”
伤势最重的是墨渊（心神损耗）和谛听（感知透支），其次是玄臻（龙气消耗过度且有内伤）和山魈（多处外伤）。林晚精神极度疲惫，百灵和天工相对好些，但也是筋疲力尽。
物资方面：除了随身的、不适宜暴露的武器（玄臻的指剑、灰烬的刀、山魈的战斧核心部件已拆下隐藏），几件破损的异世衣物，林晚的纯净碎片（已彻底黯淡），天工报废的共鸣器碎片，墨渊身上一些基础的机关零件和小工具，以及……那点可怜的现金。
“钱不够。”林晚算了算，“只够付两天房费，勉强买点最便宜的食物。我们需要更多资源，而且需要信息——关于这个城市，关于那些‘杂音’，关于任何可能存在的‘异常’报道。”
“如何获取？”玄臻问。他坐在硬板床边，姿势依旧端正，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在这个世界，他过往的权威和力量暂时失去了用武之地。
“最直接的是钱。”灰烬道，“可以用一些‘技巧’获取，但必须非常小心，不能引起警方或任何潜在监控的注意。”他看了墨渊和天工一眼。
墨渊点点头，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几块最小的调节器金属残片和几个基础元件。“这些材料在这个世界可能很特殊。不能直接出售，但或许可以……加工一下，伪装成某种‘手工艺术品’或‘电子垃圾艺术’，在非正规渠道换取少量资金。需要找到合适的市场和……说辞。”
天工兴奋起来：“我可以帮忙！我研究了这里的简单电路和那个‘电视’（他指着房间里那台小尺寸的老式显像管电视机）的原理！给我一点时间，我能用这些边角料做出点有趣的小东西，比如……一个永远不会走偏的指南针？或者一个能加强特定频段信号接收的小装置？”
“谨慎为上。”玄臻提醒，“凡行事，须虑其尾。”
“信息方面，”谛听靠在墙边，闭着眼缓缓道，“我试着‘听’了这附近的区域。大部分是睡眠的呼吸、电视声、夫妻争吵、水管流动……很‘正常’。但偶尔，会有非常短暂、不和谐的‘切片’——一段突然中断的哭泣，一阵充满恐惧的急促心跳，或是某个角落里传来的、意义不明的低声呓语。它们散落在城市的噪音里，像污渍。而且……”他睁开眼，看向窗外夜色中朦胧的光晕，“我能感觉到，那种‘冰冷审视’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只是变得更加分散、更加隐蔽，像一层薄雾弥漫在城市的能量网络里。它在……观察一切，但似乎没有特定的目标，或者说，它的目标就是‘异常’本身。”
这个描述让房间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一个弥漫性的、通过现代基础设施潜伏的“观察者”？
林晚走到那台小电视机前，犹豫了一下，打开了开关。屏幕闪烁了几下，亮起雪花点，然后出现了本地新闻台的画面。主播正在播报一起交通事故，画面是扭曲的汽车残骸和闪烁的警灯。
“……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警方提醒夜间行车注意安全……”主播的声音平稳而无起伏。
林晚快速切换着频道。午夜时分，节目不多，大多是电视剧重播或购物广告。就在她准备关掉时，一个地方台的深夜新闻摘要吸引了她的注意。
“……近日，我市有多位市民反映，在城南老工业区附近夜间听到‘奇怪的金属摩擦声’并伴有短暂的头晕现象，警方已介入调查，初步排除恶作剧可能，呼吁市民夜间不要独自前往该区域……”
画面切换到一个模糊的手机拍摄视频，摇晃的镜头对着黑暗的厂房轮廓，背景音里确实有类似金属扭曲的、令人牙酸的吱嘎声，持续了几秒后消失。
“还有，”新闻主播继续道，“市心理援助热线报告，近期接到关于‘重复性噩梦’和‘无端焦虑感’的咨询量有轻微上升，专家提醒市民注意调节压力……”
百灵低声说：“‘金属摩擦声’？‘头晕’？‘噩梦’？这会不会是……”
“可能的线索。”灰烬盯着屏幕上已经切走的新闻画面，“老工业区……人烟相对稀少，基础设施老旧，或许是那些‘杂音’或它影响下的事物更容易显现的场所。”
“我们需要地图，更详细的本地信息，尤其是关于这类‘都市怪谈’或‘未解现象’的。”林晚关掉电视，“图书馆？报刊亭？或者……网络？”
“网络？”天工眼睛又亮了。
“一种……覆盖全球的信息网络，用电脑或手机连接。”林晚简单解释，感觉像在给一群穿越者上科普课，“但现在我们接触不到。或许可以去网吧，但需要钱，而且可能被监控。”
玄臻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首要之事，恢复战力与获取基本资源。墨渊，天工，汝等尝试以稳妥之法获取少量资金，购置必须之食水、药品及可更换之常服。灰烬，谛听，负责警戒与探查此街区环境，熟悉此界规则，留意任何可疑迹象。林晚，百灵，尝试通过公共渠道（报纸、公告、与人交谈）收集信息，尤其是关于方才新闻所述之地及类似事件。山魈，随朕留守，以防不测。”
他分配任务条理清晰，兼顾了各人特长与现状。众人点头，没有异议。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战场，他们必须像一支深入敌后的特种小队一样行动，谨慎、高效、隐蔽。
“今夜先休息，明早行动。”玄臻最后道。
众人各自安顿。林晚和百灵挤在一张床上，听着隔壁房间隐约的声响和窗外永不沉寂的城市低语，久久无法入睡。百灵小声问：“林晚姐，我们……还能回去吗？”
林晚望着天花板上污渍形成的诡异形状，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但既然来了，总要把这里的事情弄清楚。”她握了握贴身放着的纯净碎片，它冰凉沉寂，再无反应，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隔壁房间，玄臻闭目盘坐于地，尝试引导那几乎凝滞的龙气。金色的微光在他体表一闪而逝，随即被房间内无形的“规则”压制、消散。他眉头紧锁，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他的力量不仅恢复缓慢，运用起来也格外费力，而且更容易产生“涟漪”——之前警局灯光和空调的异常，或许就与他无意识泄露的一丝龙气有关。他必须找到新的运用方式，或者……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
窗外，城市的霓虹不知疲倦地闪烁。巨大的广告牌上，笑容完美的模特凝视着街道，她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非人类的冰冷数据流，一闪而过。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暗流已然开始涌动。而刚刚脱离一场生死危机的探险者们，尚未意识到，他们踏入的并非简单的避难所，而是一个表面平静、内里可能更加诡谲莫测的新战场。
明天，他们将第一次主动去触碰这个世界的表皮之下，那些名为“杂音”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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