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渊攥着手中那半块冰凉玉佩的指节已然发白,他死死盯着齐七,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那另外半块关乎母亲下落的信物,竟然流落到了北戎王庭,还在一位不知目的到底是什么的亡国公主、如今的北戎宠妃手中?
这比在宇文擎手里更让他感到一种失控的愤怒和焦灼。
这消息太过离奇,以至于连一向沉稳的温景都愣住了。
萧玹更是彻底收起了玩世不恭的姿态,眉头紧锁,目光在齐七和谢临渊之间来回逡巡,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峰上前一步,紧紧盯着齐七,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齐七,此言当真?你可知道信口开河的后果?”
齐七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
“我以楼兰先祖之魂起誓,所言句句属实。那半块月佩,是我姑姑贴身珍藏之物,我曾亲眼见过。姑姑曾说……此物关乎一段极大的因果,也关乎……她能否在这狼窝里,为楼兰留下一线生机。”
他侧身,对着身后一名一直低着头、身形略显单薄的北戎随从微微颔首。
那“随从”抬手,缓缓摘下了遮住大半张脸的皮帽。
一张尚带稚气,却眉目清朗、眼神澄澈的少年面孔露了出来。
他的五官有着明显的北戎人特征,高鼻深目,但气质却与寻常北戎贵族的彪悍粗犷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与难得的平和,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在下,”少年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黎国官话竟说得十分流利,“阿史那·云丹。北戎四皇子。见过黎国静安郡主,谢指挥使,各位将军。”
少年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努力维持着镇定,“七爷所言,句句属实。母妃……确实保管着另外半块玉佩。”
四皇子?!他竟然亲自来了?!深入敌营?!
这无疑是将“诚意”二字摆在了明面上!一位北戎皇子,而且是夺储的关键人物,竟敢冒着天大的风险,潜入敌国大将的军营!
众人再次被震惊。连温峰和王猛这等见惯风浪的老将都惊得站了起来!这胆子也太肥了!
阿史那·云丹似乎有些紧张,但他努力挺直了背脊,继续说道:“母亲……一直珍藏着那半块玉佩。她说,那是故人所托,关乎一段重要的往事和……一个人的下落。母亲相信,持有另一半玉佩的人,会是值得信任的盟友。”
他看向谢临渊,眼神真诚:“谢指挥使,我知你心中疑虑。我此番冒险前来,便是最大的诚意。大皇兄暴虐,与国师巫源勾结,若他得势,北戎与黎国必将陷入永无休止的战火,北戎国内亦将民不聊生。我虽年幼,亦知和平之珍贵。若得诸位相助,拨乱反正,我阿史那·云丹在此立誓,登位之后,愿与黎国签订盟约,永结同好,开放互市,共御西陲,并且……倾尽全力,助各位剿灭秘瞳教,以报巫源屡次设计郡主、挑起战端之仇!”
他年纪虽轻,但这番话却说得掷地有声,眼神清澈而坚定,让人不由心生几分信服。
他朝着谢临渊和温琼华深深一揖:“云丹深知,空口无凭,难取信于人。故而冒险前来,以示诚意。”
他顿了顿,又看向温琼华,眼神清澈:“至于静安郡主……额间的印记,我虽不知具体来历,但我知道秘瞳教原本出自北戎腹地,因为一些原由远走南国,如今卷土重来,又直指郡主,似乎……与北戎王室某个古老的传说有关。若郡主随行,或能从中找到解除印记的线索。”
玉佩的下落,边境的和平,解除印记的线索……四皇子抛出的条件,一个比一个具有诱惑力,也一个比一个风险巨大。
温景看向谢临渊,语气沉稳:“临渊,此事关乎你的身世,也关乎北境大局,你怎么看?”
“帮助殿下夺储,并非易事。”谢临渊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带着审视,“我们如何进入北戎王庭?又如何取信于你母妃,拿到玉佩?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相信,这不是一个引我们入瓮的陷阱?”
云丹似乎早有准备,立刻答道:“三日后,北戎一年一度的‘敖包祭典’,各部族首领和王庭贵族都会参加。届时守卫虽严,但人员混杂,是潜入的最佳时机。我可以安排诸位伪装成——来自西域小部落的商队护卫,混入王庭。至于信任……”
他顿了顿,看向齐七。
齐七接口道:“我会与诸位同行,作为人质。我的命,与诸位的成败,绑在一起。”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说得轻巧!”温瑞忍不住插嘴,“那可是北戎王庭!咱们这群人,特征太明显了!”他指了指谢临渊的脸,“就我妹妹、妹夫这张脸,走到哪儿都是焦点,怎么藏?”
这话倒是实在。谢临渊的容貌气度,温琼华的绝世风华,还有在座这几个,哪个是能低调得了的?
齐七微微一笑,显然早有准备:“诸位不必担心。北戎王庭龙蛇混杂,西域诸国、各部落的人都有。改变装束、稍作易容并非难事。”
一直沉默的温琼华忽然开口,声音清冷而坚定:“我相信他们。”
众人看向她。
她握着谢临渊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复杂情绪,轻声道,
“并非全然信任,而是权衡利弊。眼下北境局势,硬拼伤亡太大,巫源在暗我们在明,处处被动。若能借此机会潜入北戎,既能探查玉佩下落,了解母亲过往,又能从内部瓦解敌人,甚至可能兵不血刃解决边境危机……值得一试。”
她抬头看向谢临渊,眼神清澈而充满力量:“我陪你一起去。”
谢临渊看着妻子,心中翻涌着感激与担忧。他何尝不知这是目前看来破局的最好方法?但让琼华随他深入虎穴……
“我也去!”萧珏立刻跳出来,“这么刺激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萧玹用扇子敲了他一下,淡淡道:“你去添乱吗?”随即他看向谢临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怀王府在北戎也有些许人手,或许能帮上忙。而且,我对那半块玉佩,也很感兴趣。”
温峰和王猛对视一眼,虽然担心,但也知道这是战略需要。温峰沉声道:“既然决定了,那就好好谋划!老子在边境给你们策应!要是那帮蛮子敢耍花样,老子带兵平了他的王庭!”
王猛也洪声道:“对!琳姐儿她哥还在前线呢!咱们里应外合!
阿史那·云丹直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玄铁令牌,双手奉上:“此乃我的贴身令牌,见此令如见我本人。我手中的一切资源任君调配,并由表哥齐七全程陪同。同时,我愿意留在此处,作为人质。”
以皇子之尊,亲自为人质?!这份诚意,不可谓不重!
“好。”谢临渊沉声道,目光锐利地看向云丹和齐七,“这笔交易,我们接了。但若有诈……”他未尽的话语里,是冰冷的杀意。
云丹郑重行礼:“绝无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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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远在北戎王庭,一座华美却透着孤冷的宫殿内。
一位身着北戎宫装、风韵犹存、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郁与坚韧的女子,
正对着一面铜镜,手中紧紧攥着半块温润的玉佩,望着镜中黎国的方向,低声喃喃:
“飞雪……你的孩子,终于要来了吗?这局棋……下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落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