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玹叹了口气,拿起酒壶给自己和齐七都满上,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正经:“说出来吧。有些事,憋在心里这么多年,也该让人知道了。”
他对着众人道,“他……其实是姑姑的儿子。”
姑姑?怀王的女儿?
众人恍然,难怪齐七能在这北庄如此自在,与怀王关系亲近至此。
齐七终于抬起头,脸上惯有的慵懒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合着悲伤与恨意的复杂表情。
他拿起酒壶,直接对着壶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似乎灼烧着他的喉咙,也灼烧着他尘封的记忆。
“还是我来说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老头子每次提起这些,都好几天缓不过来。”
他目光扫过谢临渊,尤其是在他那张与凌飞雪相似的眉眼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然后缓缓开口,讲述起那段埋葬在风沙与鲜血中的往事。
“我的母亲,名叫萧月华。是老头子唯一的女儿,也是他曾经的掌上明珠。”齐七的声音带着追忆的温情,
“她不像一般的皇室贵女,性子活泼,爱笑,更喜欢骑马射箭,甚至偷偷跟着府里的武师学了些拳脚。老头子嘴上骂她没个郡主样子,心里却疼得跟什么似的。”
“那年,西域诸部动荡,朝廷派兵安抚。母亲……认识了当时作为使团成员前来觐见的西域楼兰国王子,齐那鲁。”齐七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
“那是个像大漠太阳一样耀眼热烈的男人,精通音律,能弹奏一手出神入化的箜篌。母亲被他吸引了,两人不故身份差异……私定了终身。”
“老头子起初并不同意,毕竟相隔万里,风俗迥异。但耐不住爱女心意坚决,加之那齐那鲁确实才华出众,诚意十足,最终也就默许了。两国甚至已经开始商议和亲细节,楼兰国也表达了愿意归附黎国,共抗北戎的意愿。”齐七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
他的语气渐渐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愤怒:“可就在齐那鲁带着国书和使团返回楼兰,准备正式提亲的途中……出事了!”
“北戎!”齐七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两个字,眼中是刻骨的仇恨,
“他们一行人,在穿越一片戈壁时,遭遇了北戎精锐骑兵的伏击!北戎人早有预谋,手段残忍……齐那鲁王子……力战而亡,随行人员无一幸免,连完整的尸首都……据说,是北戎当时一位崇尚勇武的王子,为了炫耀武功,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
花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母亲当时就疯了。”齐七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不相信齐那鲁死了,不顾一切地要去找他。老头子拼死阻拦,甚至将她锁在房里。可母亲……她太聪明,也太倔强。在一个深夜,她只带着几个贴身护卫,偷偷离开了王府,一路向北,她要亲自去北戎,去寻找……哪怕只是找到贺鲁的遗骸,也要带他回家。”
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一个弱女子,深入虎狼之境的北戎,其下场可想而知!
“后来呢?她……”温琼华忍不住轻声问道。
说到这里,齐七停顿了许久,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继续这残酷的回忆。
“我们后来才知道,母亲一路追踪,真的找到了那支北戎骑兵的踪迹。她亲眼看到了齐那鲁的遗物……也落入了北戎人手中。”他的拳头紧紧攥起,“北戎人发现了她,见她容貌美丽,气质不凡,便将她献给了……秘瞳教。”
“秘瞳教……”温琼华轻声重复,心中发寒。
“没错,秘瞳教。”齐七眼中恨意更浓,“那群妖人,一直在寻找所谓的‘圣女’,进行他们那邪恶的仪式。他们看中了母亲……母亲性情刚烈,宁死不从,受尽了折磨……最终……”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等老头子千方百计,甚至动用了潜伏多年的暗线,终于查到她的下落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花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故事压得喘不过气。萧珏和张大了嘴巴,王琳儿眼睛红红的,紧紧抱着温琼华的胳膊。温景、温瑞面色沉痛。谢临渊握着温琼华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收紧。
“老头子当时就垮了一半。”齐七继续说道,“他悲愤交加,立刻上奏先帝,请求发兵北戎,踏平王庭,剿灭秘瞳教,为女报仇!但……那时候的黎国,刚刚经历南疆之战和内部动荡,国库空虚,兵力疲惫,实在无力再启大规模北征。先帝……驳回了他的请求。”
怀王萧湛,位高权重,战功赫赫,却连为爱女报仇都做不到!这份屈辱和绝望,足以将一个铁汉击垮。
“老头子心灰意冷,自请削去王爵,对外宣称郁郁而终,带着母亲的部分遗物和少数忠心部下,来到了这最靠近北戎的云城。”齐七说道,“他说,朝廷不能打,他自己打!他要用余生,在这里扎根,积蓄力量,等待时机,亲手为月华报仇!”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齐七看向谢临渊,眼神复杂:“母亲……是凌将军帮忙收敛的。那时候凌将军似乎也在北戎附近活动,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她遇到了逃亡出来的、奄奄一息的母亲,给了她最后的体面,并将她的遗物和那支箜篌断弦,设法送还给了老头子。这份恩情,老头子一直记着。”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感慨:“凌将军当时还说……‘仇恨如火,灼人亦灼己。王爷保重,或许有一天,您的执念,会与另一份因果交汇,届时,便是清算之时。’”
“另一份因果……”齐七的目光扫过谢临渊,又扫过温琼华,“现在看来,凌将军果真是个奇女子。老头子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了你们,等到了这个……可以联手向秘瞳教和北戎,讨还血债的机会!”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都串联了起来。
怀王萧湛为何甘守边城?
为何对谢临渊格外关注?
为何对北戎和秘瞳教恨之入骨?
为何愿意倾力相助温琼华和谢临渊?
一切都有了答案。
这是一位父亲沉淀了十几年的血泪与执念,也是一位老将对家国边患的深切忧患。
谢临渊缓缓站起身,对着齐七,郑重地抱拳一礼。
“前辈之仇,亦是我等之敌。北戎、秘瞳教……此间事了,必当清算!”
就在这时,怀王萧湛不知何时已重新出现在花厅门口,他面色平静,但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是燃烧了十几年的、永不熄灭的复仇火焰。他看着众人,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
“北戎,秘瞳教,巫源……还有那个可能参与其中的、躲在更后面的黑手……这一次,老夫等了太久。你们,可愿与老夫一起,将这笔血债,连本带利,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