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过后的第三日,宣和王府东厢房的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三少爷温瑜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伸着懒腰走出来,脸部浮肿,却精神奕奕。
“啊——累死小爷了!”温瑜伸了个夸张的懒腰,眼睛还半闭着,“可算是睡了个饱!”
门外守着的书童青竹听到动静,连忙端了热水进来:“三少爷,您可算醒了!这都睡了三天三夜了,老爷夫人都担心坏了。”
温瑜揉了揉眼睛,接过热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三天?难怪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往外走,“走走走,吃饭去!”
当温瑜风风火火冲进膳厅时,全家人已经围坐在一起。
温琼华正小口喝着药膳,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脸颊甚至透着一丝淡淡的红晕。碧血灵芝配合白芷的调理果然见效,连指尖都不再那么冰凉了。
听到三哥的声音,她唇角微扬,故意抬高声音:“哟,这是哪家的猪崽睡醒了?足足三日,我还当是冬眠了呢!”
温瑜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作势要捏妹妹的脸:“好你个娇娇儿,敢取笑你三哥?要不是我在考场绞尽脑汁,能睡成这样?”
“三弟,不得无礼。”温景不知何时出现在回廊转角,手里捧着一卷书,板着脸训斥,眼中却带着笑意,“娇娇身子刚好些,经不起你闹腾。”
温瑜撇嘴收手,转头告状:“大哥偏心!明明是她先——”
“先什么?”温瑞一身戎装从演武场回来,额上还带着汗珠,大笑着打断他,“娇娇说得不对吗?你睡相我都看见了,可不就像只猪崽!”
温景立刻帮腔:“可不是,考个试跟要了命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上战场了呢。”
全家哄堂大笑。温瑜也不恼,抓起鸡腿就啃,含糊不清地反击:“你们懂什么!秋闱那是脑力活,比练武累多了!二哥你舞一天枪试试?”
兄妹四人笑作一团。宣和王温瀚看着几个孩子斗嘴,眼中满是欣慰。尤其是看到温琼华气色好转,还能有精神打趣兄长,更是老怀大慰。萧氏在一旁不停地给孩子们布菜,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
正当膳厅里欢声笑语时,管家突然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老、老爷!喜、喜报!三少爷...三少爷考上了!二甲第三名!”
一石激起千层浪。温瑜愣在原地,温景手中的书卷“啪”地掉在地上,温瑞直接一把抱起弟弟转了个圈。温琼华眼中瞬间盈满泪水,扶着白芷站起来:“真的?三哥真的中了?”
“千真万确!”管家抹着眼泪,“报喜的官差马上就到府上了!”
温瑜被众人簇拥着,恍如梦中,直到温琼华悄悄掐了他一把,才“嗷”地一声回过神来。
“疼!娇娇你——”
“疼就对了,不是做梦。”温琼华狡黠一笑,“咱们温家的小祖宗,可算是出息了。”
温瑜眼眶一热,突然弯腰将妹妹抱起,在众人惊呼声中转了个圈:“借娇娇吉言!三哥以后给你挣个诰命回来!”
正当一家人欢天喜地准备去前厅接喜报时,温琼华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管家:“可知今科前三是谁?”
管家想了想:“别的不太清楚,但是听官差说,解元是吏部侍郎家的少爷--江文彬。”
温琼华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江文彬?那不是江诗蕊的弟弟吗?她隐约记得这人学问平平,在国子监的成绩远不如...
“前三里可有姓谢的?”
管家摇了摇头:“好像没有,前三甲好像都是世家子弟。不过老奴隐约听到他们议论,说今科有几个才学出众的却意外落榜了...”
温琼华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谢临渊,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
贡院外的放榜处,人头攒动。有人欢呼雀跃,有人掩面而泣,众生百态,尽在此处。
穷秀才沈砚站在公示牌前,双眼死死盯着榜单,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一遍又一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他准备得如此充分,策论更是得了夫子亲口称赞,怎会连最末等的副榜都没上?
“哟,这不是沈大才子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找什么呢?要不要本少爷帮你看看?”
沈砚抿紧嘴唇,没有接话。只见江文彬被一众跟班簇拥着,满脸得意。
江文彬平日里在学堂吊儿郎当,功课一塌糊涂,全仗着父亲是吏部侍郎才能在国子监混日子。可如今,这人的名字赫然列在榜单前茅,而自己却名落孙山。
“不必。”沈砚强自镇定,声音却有些发抖。
江文彬上前一步,故意大声道:“哎呀,沈兄不会是落榜了吧?啧啧啧,学堂里夫子不是总夸你文采斐然吗?怎么,考场紧张,发挥失常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附和道:“江兄今科解元,实至名归!哪像某些人,徒有虚名!”
沈砚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江文彬刺耳的笑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传来,模糊而扭曲。
他想起考场上的异常——发下来的墨锭有怪味,答卷时总觉得有人在不远处盯着自己,甚至第二场考到一半时,监考官突然要求他换座位...
当时只当是巧合,现在想来,处处透着蹊跷。
“沈兄,”江文彬凑近,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恶意的快感,“听说你祖父当年可是先帝钦点的状元?如今孙子却连个最末都考不上,啧啧,这可真是...家道中落啊!”
沈砚猛地抬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江文彬被这眼神吓得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怎么?不服气?有本事你也中个解元啊!哦,我忘了,你连榜都没上!哈哈哈!”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沈砚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他祖父曾官至文渊阁学士,为官清正,父母因故双双离世后,祖父心伤之下致仕,后家道中落,但一直教导他君子固穷。他寒窗苦读十余载,就为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重振沈家门楣。如今...
“江公子高才,沈某佩服。”沈砚强忍屈辱,拱手欲走。
江文彬却不依不饶,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别急着走啊!听说你祖父还等着你的好消息呢!要不要本少爷借你点银子,买些补品回去安慰老人家?毕竟...”他压低声音,恶意满满,“像你们这种破落户,怕是连参汤都喝不起了吧?”
沈砚猛地甩开他的手,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却最终化为一声冷笑:“江公子好意心领了。沈某虽贫,骨气尚在。倒是江公子...”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榜单,“这份,不知能经得起几番推敲?”
江文彬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傲慢:“酸,真酸!落榜的废物也就剩这张嘴了!”他转身对跟班们大声道,“走,醉仙楼庆功去!今日酒钱都算本少爷的!”
人群簇拥着江文彬离去,留下沈砚孤零零地站在榜前。
为什么会这样?他明明答得那么好...
沈砚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家的。沈家老宅在城西一条僻静的小巷里,三进院落,虽不奢华,却收拾得干净整洁。祖父最爱的那株老梅立在院中,此时还未到花期,枝干嶙峋如铁。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小院内静悄悄的,祖父应该去书院了,幸好...他不用立刻面对老人失望的眼神。
沈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书房,桌上还摊开着考前温习的笔记,密密麻麻的批注见证着他多少个不眠之夜。窗外夕阳西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
“砚儿?”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砚浑身一颤,没有回头。他不敢看祖父的脸,不敢面对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
“祖父,我...我落榜了。”他声音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这几个字。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慵懒,却莫名让人安心:
“沈公子,落榜未必是坏事。有时候,名落孙山反而能看得更清楚。”
沈砚猛地转身,这才发现书房内还有一人。那人站在窗边,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穿着一身绛红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枚古朴的玉佩,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异,而眼下那颗泪痣,在斜照下格外醒目。
“你是...?”沈砚疑惑地看向祖父。
沈学士——这位曾经位极人臣却甘于清贫的老人,此刻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缓缓道:“这位是谢临渊谢公子。他来...是为了今科秋闱的事。”
谢临渊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暗夜中突然绽放的昙花,惊艳而危险:“沈公子,有兴趣听听今科秋闱的.....内幕吗?”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轻轻放在桌上。沈砚低头看去,赫然是几份笔迹各异的答卷,而最上面那份,正是他自己的...
他看向沈砚,目光如炬,“沈公子,想不想讨回一个公道?”
窗外,秋风吹落一片枯叶,飘飘荡荡落在院中的石桌上。沈砚看着那份真实的名单,再看看祖父憔悴的面容,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在胸中燃起。他重重跪倒在地:“求谢公子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