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太和殿内丝竹声声。南国使团与黎朝重臣分列两侧,觥筹交错间暗流涌动。
酒过三巡,南国使臣起身行礼:“陛下,闻黎朝礼乐昌明,琴艺尤甚。我南国虽小,却也有几分风雅。此次随行的廖安公子,琴艺冠绝南国,不知可否与黎朝才子切磋一二?”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廖安的名声连黎朝都有所耳闻,传闻他七岁能谱曲,十二岁琴技就已超越其师,而今,当今世上无人能出其右。
皇帝微微颔首:“准。哪位爱卿愿意与南国客人讨教一二啊?”
朝臣们议论纷纷,这切磋,往小了说是互比琴艺,往大了说,那可关乎天朝颜面。而这廖安美名在外,一时之间竟无人回应。
皇帝蹙眉,温烨突然站起身来,“听闻谢家二公子琴艺极佳,我这在边境都听过二公子的美名,谢二公子不如一试?”
谢长霖连忙起身:“犬子才疏学浅,恐有负圣望。”
“谢卿过谦了。”皇帝笑道,“临风,你可愿为朕分忧?”
殿中众人目光齐刷刷转向谢临风。若是半月前,这必是一场龙争虎斗的雅事。可如今谢临风深陷丑闻,朝中风评一落千丈,南国此时挑衅,用意不言而喻。
被点名的谢临风起身行礼,面色苍白却强自镇定:“臣愿一试。”
宫人很快抬上两张古琴。廖安解下背上琴囊,取出一把造型奇特的七弦琴,琴身泛着幽蓝光泽,似玉非玉。
“此琴名,取南海千年沉木所制。”廖安介绍道,声音清冷如玉,配合着他俊美的脸,引得在座的贵女一顿细语。
谢临风用的则是宫中珍藏的“松风”。两人相对而坐,廖安抬手示意:“谢公子请先。”
谢临风深吸一口气,指尖抚上琴弦。他选了一首《鹤鸣九皋》,本是他最拿手的曲子,可今日不知为何,手指总是不听使唤。指尖触及琴弦的刹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许久未曾抚琴了——自从柳三娘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再无法静心礼佛、抚琴读书。...而这琴音时而滞涩,时而急促,全然失了往日的清雅脱俗。
一曲终了,谢临风自己都惊出一身冷汗。殿内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更多的是失望的叹息。
廖安微微颔首,也不评价,只是将自己的琴摆好。他弹的是一首南国民谣《碧海潮生》,起调极低,如海浪轻抚沙滩,渐渐高亢,似暴风雨中的惊涛拍岸。琴音时而温柔如情人间呢喃,时而激昂如战场厮杀,听得众人如痴如醉。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殿内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连皇帝都不由自主地点头称赞:“好一曲《碧海潮生》!”
谢临风面色惨白,他知道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南国公主微微一笑:“谢公子琴艺...当真是别具一格。”
南国正使却是面露得意:“谢公子莫非瞧不起我南国小邦,不肯全力施为?”
殿中一片尴尬的寂静。谢临风双手按在琴弦上,指节发白。他知道自己不是输在技艺,而是输在心境——那个清冷自持的谢二公子,早已被自己亲手毁掉。
“南国琴师此言差矣。”
一道清冷女声打破沉默。众人回头,只见温琼华缓缓起身,苍白的面容在宫灯下如瓷般剔透。
“温小姐这是...”皇帝微微挑眉。
温琼华向皇帝行了一礼:“臣女不才,愿代黎朝与南国琴师一较高下。”
烨哥哥是为她出气,但是为此却薄了天家的颜面,此为下策。刚巧,她本就听过廖安的名号,也是了全了自己的心思。
殿中顿时哗然。谁不知道宣和王府的娇小姐体弱多病,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精通琴艺?谢临风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屑——这病秧子出来添什么乱?
苏婉柔等一众贵女也是一脸不屑,等着看温琼华出丑。
皇帝也有些意外:“温卿,令爱...”
宣和王温瀚起身行礼:“回陛下,小女自幼习琴,只是身子弱,很少在外人面前弹奏。”
“准。”皇帝饶有兴趣地点头。
宫人刚要换琴,温琼华却轻声道:“不必,就用谢公子方才那架即可。”
温琼华在琴案前坐下,没有急着抚琴,而是先轻轻抚摸琴身,如同对待一位老友。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谢临风从未见过的神采。
第一个音符响起,如清泉滴落深潭。紧接着,一连串音符流淌而出,汇聚成一首无人识得的古曲。琴音时而如高山巍峨,时而似流水淙淙,转瞬间又化作万马奔腾,最后归于月下竹林般的清幽宁静。
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南国使臣们脸上的得意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廖安站立一旁,已然沉浸在琴声之中,眼底迸发出琴逢知己的精光。
而谢临风此时却如遭雷击,手中的酒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这琴声...这曲子...
许多年前,在大昭寺后山,他曾偶然听过一段琴音。那夜月华如水,他在竹林深处寻声而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女坐在溪边抚琴,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边,恍若月宫仙子。他不敢惊扰,只在远处静静聆听,直到曲终人散。后来他多次寻访,却再未得见。
而现在,那魂牵梦萦的琴音,竟出自温琼华之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临风死死盯着琴案前的女子。她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飞,苍白的面颊因专注而泛起淡淡红晕,整个人仿佛在发光。这是那个被他嫌弃太过病弱的温琼华?这是那个他认为除了家世一无是处的未婚妻?
最后一个音符余韵袅袅,渐渐消散在空气中。殿中静得落针可闻,随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皇帝边鼓掌边赞叹道:“妙!妙极!朕竟不知温爱卿有如此才女!”
廖安起身,郑重地向温琼华行了一礼:“姑娘琴艺,廖安甘拜下风。不知此曲何名?”
温琼华轻声道,“哦,我随便弹的。”廖安震惊无比,若是旁人说这般话,他定认为人家是炫耀,但这女子神态淡然,他信,他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