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内,青铜灯盏的光晕柔和地洒在案前的白纸上,李斯手持一卷章程,正逐字逐句向嬴政禀报泾渭工业苑的投产规划。“陛下,工业苑首批规划冶铁、造纸、纺织、制砖四坊,预计招募工匠五百人、杂役两千人,月产铁器三千件、纸张两万张、毛布百匹、红砖十万块,供应关中各地需求。”
嬴政点头,目光转向扶苏:“你常年主持工坊事务,对此计划可有补充?”
扶苏上前一步,指着章程上的“招募规模”一栏道:“父王,儿臣以为,招募人数可再扩大一倍,工匠增至千人,杂役三千人,且需增设专门的培训工坊。”
李斯眉头微蹙,不解道:“公子,工业苑初投产,规模过大恐难管理,且工匠需熟手,仓促扩招,恐难保证技艺。至于培训,历来工匠皆是师徒相授,何须专门设坊?”
“李丞相有所不知。”扶苏语气笃定,“其一,工业苑后续还将增设炼钢、制皂、等坊,半年内用人需求会翻番,如今提前扩招培训,可避免日后人手紧缺;其二,如今工坊多是新技术,如斜织机、坩埚炼钢、水泥制作,师徒相授不仅慢,还易遗漏关键细节——此前造纸坊便有学徒因师父口误,将纸浆与水的比例记错,导致百张纸报废,便是教训。”
他顿了顿,话锋转向认字的重要性:“更关键的是,需培训工匠认字、识数。如今不少工匠连自己姓名都不会写,更别提看懂技术图纸、记录实验数据。比如冶铁的焦炭与铁矿配比,需精确到‘一斤焦炭配三斤铁矿’,口传易记成‘两斤焦炭配三斤铁矿’,差之毫厘,产出的铁器便要么过脆、要么过软;日后若研制更复杂的机械,如多轮水车、水力锻机,图纸上的尺寸、齿轮齿数、轴承间距,皆需文字与数字标注,不认字如何能懂?”
李斯仍有疑虑:“可工匠与平民,只需掌握技艺便可,何必费时费力学认字?历来皆是如此,也未曾误事。”
“此一时彼一时也。”扶苏摇头,“往日技艺简单,多是重复劳作,如今技术日新月异,每一项革新都需记录、总结、改进。比如我们试验水泥配方,前后调整二十余次,每次的石灰石、黏土比例,烧制温度、时间,都详细记在纸上,方能对比出最佳方案;若只靠脑子记,过几日便会混淆,更别提传授给他人。日后天工阁还要整理农书、工技手册,若工匠不认字,这些知识如何推广?总不能让每本书都配专人讲解吧?”
嬴政听得连连点头:“扶苏所言极是!技术要传得远、传得准,离不开文字记录。此事便按你说的办,增设培训工坊,教工匠认字、识数、看图纸。”
李斯躬身应道:“陛下英明,臣这就修改章程,增设培训条款。”
提及文字,李斯忽然想起一事,补充道:“陛下,臣近日听闻,狱吏程邈在狱中闲来无事,竟简化了不少小篆字体,说是为了书写便捷,狱中文书用起来颇顺。不如宣他入宫,看看其简化之法是否可行?”
扶苏心中一动——程邈,那不正是隶书的创始人吗?小篆虽规整美观,却笔画繁多、书写繁琐,寻常官吏与百姓难以掌握,隶书的出现,正是秦代文字简化的关键一步。他连忙道:“父王,听闻程邈此人有巧思,简化文字若能推广,不仅能方便文书书写,更能让更多人学会认字,对技术推广、政令传达都大有裨益。
嬴政本就对繁琐的小篆有所不满,闻言立刻下令:“传程邈即刻入宫!”
不多时,一名身着粗布囚服、面容清瘦却眼神明亮的男子走进殿中,正是程邈。他见了嬴政,连忙跪地行礼:“罪臣程邈,叩见陛下。”
“平身。”嬴政道,“听闻你简化了小篆,可将你简化的字呈上来看看。”
程邈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双手奉上。扶苏接过,展开一看,只见竹简上写着“日、月、水、火、车、马”等字,原本小篆中复杂的曲线被简化成平直的笔画,如“车”字,小篆中需画完整的车轮与车厢,程邈却简化为“车”,笔画减少近半,书写起来简洁明了,却仍能辨认。
“陛下请看,”程邈解释道,“小篆笔画多曲,书写费时,且不易掌握。罪臣将曲笔改为直笔,删减冗余笔画,保留字的本形,既不影响辨认,又能节省书写时间。比如这‘马’字,小篆需勾勒马的四肢与鬃毛,简化后只需三笔横、两笔竖,半日便能学会,寻常狱吏用此法写文书,效率比往日提高三倍。”
扶苏心中赞叹,接过话头道:“父王,程邈的简化之法极为精妙!如今工坊培训工匠认字,若用这种简化字,工匠们学起来更快;日后推广到全国,百姓认字门槛降低,政令能更快传至乡野,技术手册也能更广流传。儿臣恳请父王,让程邈随我前往天工阁,一方面继续完善简化文字,制定统一的书写规范;另一方面,让他在培训工坊中教授工匠与学徒,看看简化字的推广效果。”
嬴政点头应允:“准奏!程邈,你虽曾获罪,却有此大功,即日起免你罪籍,任天工阁文字祭酒,专司文字简化与教学,若成效显着,另有封赏。”
程邈又惊又喜,连忙跪地谢恩:“罪臣……不,臣谢陛下恩典!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与公子所托!”
解决了工匠培训与文字简化的事,扶苏又提及水泥路的建设:“父王,泾渭工业苑内的水泥路面已铺设完毕,结实耐用,运输效率大幅提升。儿臣想趁此时机,再修一条从工业苑通往咸阳城的水泥大道,一来可积累长途铺路的经验,为日后全国推广做准备;二来可缩短工业苑与咸阳的运输距离,原料与成品运输更便捷。”
李斯问道:“公子,铺路需大量人力,如今春耕在即,若征调徭役,恐耽误农时。”
“此事儿臣已有考量。”扶苏道,“可调用关中监狱中罪行较轻的刑徒,如偷盗、欠赋者,让他们参与铺路,管吃管住,表现优异者可减免刑期。如此一来,既不用征调百姓徭役,不耽误春耕,又能让刑徒以工代罚,改过自新,还能加快铺路进度,一举三得。”
嬴政闻言大悦:“此法甚好!既解人力之困,又合仁政之道。况且在北地以实行过一回。李斯,你负责协调刑徒调拨与粮草供应;章邯,派士卒监管刑徒,确保施工安全与进度。”
“臣遵旨!”李斯与章邯齐声应道。
商议间,冯去疾也带来了农桑方面的喜讯:“陛下,自新农具与代田法推广以来,关中各地垦荒速度大增。去年一年,新增垦荒田万亩,今年开春,各地农人又争相开垦荒地,按此速度,不出五年,关中的荒地便能尽数变为良田,大秦粮产定能再翻一番!”
嬴政听了,龙颜大悦,抚掌道:“好!好!农为邦本,粮足则国稳。扶苏推行的农法与农具,真是立了大功!”
百官也纷纷上前道贺,殿内气氛一片热烈。可扶苏却悄悄皱起了眉头,心中泛起一丝隐忧——垦荒速度虽快,可土地终究有限,且多集中在贵族与地主手中。随着无地农民、流民被招募到工业苑务工,短期内看似解决了生计问题,可一旦工业苑规模稳定,不再扩招,那些新增的无地人口又将何去何从?若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百姓无田可种、无工可做,恐又会滋生动乱,这便是大秦潜藏的隐患。
只是此时殿内一片欢腾,嬴政与百官皆沉浸在垦荒与工业发展的喜悦中,扶苏深知此时提出担忧,不仅难以被理解,还可能扫了众人的兴致。他只能将这份忧虑压在心底,暗忖日后需尽快研究土地政策,或许可效仿代田法,推行“均田”之策,确保百姓有田可种,方能从根本上解决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