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250年，秋分。
张天霖漂浮在“昆仑”号空间站的观测舱内，防护服的恒温系统嗡嗡作响，将体温稳定在36.5c，但他的指尖却冰凉得像舱外的真空。舷窗外，曾经被蓝色海洋和白色云层包裹的地球，此刻像一颗烧黑的煤球，两极的冰盖早已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红褐色的辐射云，在恒星的照射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那些曾经象征着人类文明巅峰的城市群，如今只剩下连绵的废墟轮廓，在尘埃中若隐若现。
三个月前，核战爆发的那一刻，空间站的警报系统嘶吼了整整七分钟。张天霖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核爆点从各大洲亮起，像一场致命的烟花秀，随后全球通讯中断，地面控制中心的信号永远定格在了一串乱码。他试图联系月球基地的同事，得到的只有死寂——后来他才知道，月球基地在核战第三天被失控的轨道武器击中，整个基地连同里面的三十四名宇航员，都化作了月球表面一道新的陨石坑。
现在，他是“昆仑”号上唯一的幸存者，或许也是整个太阳系里最后一个活着的人类。
空间站的生命维持系统还在勉强运转，但补给早已中断。张天霖精确计算过每一份物资：压缩饼干还剩127块，营养剂38支，饮用水过滤系统的滤芯寿命只剩45天，氧气循环系统的效率每天都在下降。就算他把消耗降到最低，每天只吃一块饼干、喝500毫升过滤水，所有物资也只能支撑他六个月。六个月后，要么饿死，要么在氧气耗尽后窒息，或者在空间站系统彻底崩溃后被宇宙射线撕碎。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好好睡过觉了。大多数时候，他就漂浮在观测舱里，看着那颗死去的星球，眼泪早已流干。人类花了几千年建立的文明，从钻木取火到登陆火星，从量子计算机到人工智能，最后却毁在了自己发明的核武器手里。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还有182天。”张天霖喃喃自语，伸手想去触碰舷窗上凝结的冰晶——那是空间站内部湿气遇冷形成的。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突然被舷窗外的一个身影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女孩。
她就那样悬浮在真空里，穿着一身银白色的紧身制服，长发在没有重力的环境下飘逸地散开，像黑色的丝绸。她的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双眼睛是深邃的靛蓝色，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星光。更诡异的是，她没有穿任何宇航服，暴露在绝对真空和致命辐射中，却面不改色，甚至还对着观测舱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张天霖的大脑瞬间宕机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太久没休息产生了幻觉。他掐了自己一把，剧烈的疼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他猛地冲到控制台前，调出外部摄像头的画面，画面里清晰地显示着那个女孩的身影，她就那样静静地悬浮在空间站旁边，距离不过十米。
“这不科学。”张天霖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真空环境下无法传播声音，但那个女孩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她嘴唇微动，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竟然直接出现在了张天霖的脑海里，像是某种精神感应：“嗨，你好。我是凌星，星盟驻太阳系观察员。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了吗？”
张天霖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不止。他从业二十多年，从普通宇航员到空间站指令长，见过无数不可思议的宇宙现象，但眼前的场景，已经超出了他对物理定律和宇宙常识的所有认知。真空环境下无需宇航服存活，还能进行精神交流，这个自称凌星的女孩，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你是谁？”张天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应急激光枪——虽然他知道，面对这样一个超自然的存在，这把枪可能毫无用处。
“我已经介绍过啦，我是凌星，星盟的观察员。”女孩的声音再次在他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俏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了吗？地球……好像彻底凉了。”
张天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着舷窗外女孩那张看似无害的脸，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是，只有我了。地球……三天前彻底失去了所有生命信号。”
凌星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惋惜的表情，但那表情转瞬即逝，更像是在惋惜一块掉在地上的蛋糕，而不是一个毁灭的文明。“哦，真可惜。本来还想看看你们文明的发展成果呢，没想到一来就看到了大结局。”
“星盟是什么？”张天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的出现，或许是他唯一的生机，也可能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星盟啊，就是一个很强大的星际间组织。”凌星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介绍一个普通的社团，“涵盖了银河系里上千个文明，有严格的规章制度，维护星际间的秩序。”
上千个文明？张天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人类一直以来都在寻找外星文明，却没想到在文明毁灭之后，才第一次接触到，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庞大星际组织的成员。
“你们很强大，”张天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愤怒，“那你们为什么不救地球？为什么不阻止这场核战争？”
如果星盟真的像凌星说的那样强大，那么阻止一场行星级的核战争，对他们来说应该易如反掌吧？可他们没有这么做，任由人类自我毁灭，这让张天霖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愤怒。
凌星脸上的轻松表情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尴尬。她挠了挠头，声音也变得有些不自然：“那个……我只是观察员，不是介入者。星盟有规定，观察员只能记录文明的发展和消亡，不能干涉文明的内部事务。只有介入者才有权力阻止战争，或者在文明面临灭绝风险时进行干预。”
“介入者？”张天霖抓住了关键词，“星盟在太阳系有介入者吗？”
凌星的表情更加尴尬了，她避开了张天霖的目光，看向远处那颗死寂的地球，声音低了下去：“有……但是那个家伙，到点下班回去了。”
“下班？”张天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叫到点下班？”
“就是字面意思啊。”凌星摊了摊手，一脸无奈，“我们星盟的成员也是要上班的嘛，有固定的工作周期。之前负责太阳系的介入者，他的任期刚好结束了，已经返回星盟总部了。新的介入者本来上个月就该到了，可是他失恋了，心情不好，到哈尔星度假去了。我收到的信息是他下个月才会过来。按理说，像你们这样已经发明了毁灭级武器的文明，是不应该有介入者空档期的，但是这种情况难免，凡事都有例外，不是吗？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以前空档期最长时有长达百年的，问题也不大。可是谁能想到，就这一个月，你们这么冲动，为了月球的归属，能动用行星级核弹，所以就自我毁灭了。”
张天霖愣住了，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消化完凌星的话。
人类文明的毁灭，竟然只是因为星际组织的一个工作人员“到点下班”，而新的工作人员还没到岗？而且还是因为失恋这种事，爱情太可怕了。
这简直是宇宙级的黑色幽默。
他看着凌星那张带着歉意，却又没把这事儿太当回事的脸，一股荒谬感涌上心头，差点笑出声来。是啊，对于一个寿命可能以百万，千万年计算的星际文明来说，人类这短短几十年的核战危机，或许真的就像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不值得太过惋惜。
“所以，”张天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我们人类，就这么成了星盟工作交接失误的牺牲品？”
“也不能这么说啦。”凌星连忙摆手，“主要还是你们自己不够克制嘛，都已经掌握了核武器这么危险的东西，还搞内斗。我们星盟观察过很多文明，大部分掌握了毁灭级武器的文明，都能平稳度过那个阶段，只有少数像你们这样……比较冲动的。”
张天霖沉默了。凌星的话虽然刺耳，但确实是事实。这场核战的爆发，源于两个超级大国之间的资源争夺，最后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核冲突。人类的贪婪和短视，才是导致文明毁灭的根本原因。
“那现在怎么办？”张天霖看着凌星，眼神里充满了迷茫，“我是最后一个人类了，空间站的物资只能支撑我六个月。你们星盟，能带我走吗？”
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如果能被星盟带走，或许他还能活下去，甚至有机会看到更广阔的宇宙。
凌星歪了歪头，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思索：“带你走？这好像不在我的工作范围内。我只是个观察员，负责记录情况，然后把报告发回星盟总部。至于要不要带你走，得等总部的指示。”
“那总部多久能给指示？”张天霖急切地问。
“不好说哦。”凌星耸了耸肩，“星盟总部在银河系中心附近，距离这里有两万多光年。就算用超光速通讯，信号一来一回也得一段时间。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年都说不定。”
几年？张天霖的心沉了下去。他根本等不了几年，最多六个月，他就会变成空间站里的一具尸体。
“那你呢？”张天霖看着凌星，“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我？我还要在这里观察一段时间，记录地球文明毁灭后的生态变化，大概还有一个月吧。”凌星说道，“一个月后我就要返回星盟的前哨站，然后提交报告。”
一个月。张天霖皱起了眉头。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根本不足以等到星盟总部的指示。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张天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我不想死在这里。我想活下去，想知道宇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想知道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哪些文明存在。”
他不想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去，不想让人类文明彻底消失在宇宙的尘埃中。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想抓住。
凌星看着张天霖眼中的绝望和不甘，沉默了片刻。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自己的制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有了！”凌星的声音再次在张天霖的脑海里响起，带着一丝兴奋，“虽然我不能直接带你走，但是我可以帮你申请‘文明火种’保护计划！”
“文明火种保护计划？那是什么？”张天霖连忙问道。
“就是星盟为了保护那些意外灭绝文明的基因和文化而设立的计划。”凌星解释道，“如果一个文明因为非自身原因灭绝，或者只剩下最后一个幸存者，星盟可以将这个幸存者接入‘火种库’，保存其基因和记忆，甚至在未来合适的时机，帮助这个文明重建。不过，这个计划有个前提，就是这个文明的灭绝不能是自身原因造成的。”
张天霖的心又提了起来：“那我们人类的情况，符合要求吗？”
“本来不符合，因为你们是自我毁灭的。”凌星说道，“但是……谁让刚好赶上了介入者空档期呢？我可以在报告里稍微‘修饰’一下，就说你们文明的毁灭，是因为星盟的工作失误，导致介入者未能及时干预。这样一来，你们就符合‘非自身原因灭绝’的条件了，总部应该会批准你的‘火种’申请。”
张天霖愣住了，他没想到凌星竟然会愿意帮他隐瞒真相。
“你为什么要帮我？”张天霖疑惑地问。
凌星眨了眨靛蓝色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因为我觉得你挺有意思的啊。而且，眼睁睁看着一个文明的最后火种熄灭，好像有点太残忍了。再说了，要是总部知道因为工作交接失误导致一个有潜力的文明灭绝，那些高层肯定会很头疼，说不定还会给我发个‘特殊贡献奖’呢。”
张天霖看着凌星那张天真又带着点小算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这个外星女孩，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好，我相信你。”张天霖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凌星说道，“你先把空间站里所有关于人类文明的资料都整理好，包括历史、文化、科技、艺术这些，越多越好。然后，我会采集你的基因样本和记忆数据，一起发送给星盟总部。只要总部批准了，我就可以带你去星盟的‘火种库’，那里会为你提供一个安全的生存环境。”
“记忆数据？”张天霖有些犹豫，“你们要怎么采集我的记忆？会不会对我造成伤害？”
“放心啦，不会有任何伤害的。”凌星拍了拍胸脯，“我们用的是无创记忆提取技术，就像给你的大脑做一次扫描，只会提取你的记忆数据，不会改变或者删除任何东西。而且，这些数据只有星盟的授权人员才能查看，绝对安全。”
张天霖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相比于活下去的机会，这点风险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把人类文明的资料保留下来，也是他作为最后一个人类的责任。
“好，我现在就去整理资料。”张天霖说道。
“那我等你哦。”凌星笑了笑，然后身体轻轻一晃，像一片羽毛一样飘向了空间站的对接舱方向，“对了，我已经给对接舱发送了授权信号，你直接打开舱门就行，不用穿宇航服，我已经在对接舱里制造了一个适合人类生存的环境。”
张天霖惊讶地看着凌星的身影消失在对接舱方向，然后连忙跑到控制台前，查看对接舱的状态。果然，控制台显示对接舱已经接收到了授权信号，内部的气压、氧气浓度和温度都已经调整到了适合人类生存的标准。
这个星盟观察员的技术，果然超乎想象。
张天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将彻底改变。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在空间站里等待死亡的孤独幸存者，而是有可能成为人类文明的火种，在广阔的宇宙中继续延续下去。
他转身离开了观测舱，朝着空间站的数据库走去。那里储存着人类文明几千年来的精华，从《诗经》到《哈姆雷特》，从勾股定理到相对论，从蒸汽机到量子计算机……这些都是人类文明的瑰宝，他必须把它们完好无损地交给凌星，交给星盟。
与此同时，对接舱的舱门缓缓打开，凌星飘了进来。她看着空间站内部简洁的布局，好奇地东张西望，像一个第一次进城的小女孩。她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墙壁上的控制面板，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人类的空间站，还挺简陋的嘛。”凌星喃喃自语，“不过能在这样的技术水平下，把空间站送到近地轨道，也算是不错了。”
她走到一个舷窗旁，看着外面那颗死寂的地球，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其实，她并没有告诉张天霖全部真相。星盟的“文明火种”保护计划，并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被接入“火种库”的幸存者，虽然可以活下去，但大部分都会被冻结起来，成为纯粹的基因和记忆载体，只有在星盟认为合适的时机，才会被唤醒。而且，重建文明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不过，她还是决定帮张天霖一把。不仅仅是因为觉得他有意思，更因为她在张天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屈的光芒。那种在绝境中依然渴望生存、渴望延续文明的光芒，让她想起了星盟历史上那些曾经濒临灭绝，却最终顽强存活下来的文明。
“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吧，最后一个人类。”凌星轻声说道，然后转身朝着数据库的方向走去。她能感觉到，张天霖正在那里，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做着最后的努力。
而此刻的张天霖，正坐在数据库的控制台前，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他要把所有重要的资料都拷贝到移动存储设备里，他要让人类文明的痕迹，永远留在宇宙中。哪怕只是作为一个“火种”，他也绝不放弃。
窗外，恒星的光芒透过辐射云，照在地球表面，泛起一片惨淡的红光。而在这片绝望的背景下，一场跨越星际的文明延续计划，正在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