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辰南部,官道如一条白色的巨蟒,在冬日的旷野与丘陵间僵卧。
时值寒冬,几日前刚落过一场小雪,道路两旁堆积着未及消融的残雪,污浊中透着刺骨的寒意。
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原野,卷起地表的浮雪和沙尘,打在车篷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车轮碾过被冻得坚硬的土路,发出一种清脆而单调的声,更添了几分旅途的寂寥。
这是一辆看似朴素的青幔马车,车身的漆色在风沙与寒气的侵蚀下更显暗淡。
拉车的是一匹看似寻常的栗色马,马鼻中喷出的白汽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凝成一股股白雾。
然而若有识货的行家细看,便能发觉这车厢的构架异常厚重稳固,缝隙处填塞着防风的物料,那拉车的马步伐稳健,在寒冷的天气里依旧保持着相当的活力,显是经过精心饲养和调教的良驹。
老爷,前面马上就要到乾安城了,我们要绕路吗?
赶车的安福微微侧首,对着紧闭的、加厚了的车厢门帘说道,声音略显尖细,呵出的白气随风飘散。
车厢内,却是另一番温暖天地。四壁不仅衬着柔软的深蓝色锦缎,还夹了一层薄薄的棉絮,有效地隔绝了外间的寒气。
一张固定的小几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旁边还有一个不大的暖炉,里面炭火正红,使得车内暖意融融,茶香混合着淡淡的炭火气,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氛围。
一位身着素色锦袍,但衣料明显厚实许多的中年男子端坐于主位。
他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看似平和,眉宇间却自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度。
这位正是退位不久的太上皇南宫溯,如今卸下重担,带着几位妻子云游四海,倒也逍遥自在。
两侧分坐的四位美妇人,坐在左手首位的是太后沈清漪,右手主位的则是柔太妃萧云柔,左手次位的是婉太妃林婉儿,右手次位的是晴云。
经过这段日子的修养,她的身体也好转了不少,所以她们一拍即合,便决定离开浔阳这个让晴云伤心的地方。
她们都穿着素雅,衣衫也皆是冬装款式,或裹着裘皮坎肩,或穿着夹棉襦裙,但却容颜姣好,气质各异。
南宫溯闻言,将原本虚握在暖炉上方的手收回,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略一沉吟,开口道:
乾安城?倒是许久不曾见过他了,不用,直接进乾安城。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在这温暖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老爷。安福在外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车厢内,居于左下方末尾的一位美妇人,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的浅紫色裘皮坎肩,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轻声道:老爷,我们真的要去乾安城吗?那里可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众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乾安城,是夜王南宫澈的封地核心。
而夜王,与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南宫溯当初可是争抢过皇位的。
南宫溯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无妨。
简单的两个字,仿佛带着车厢里的暖意,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其余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都微微垂首,不再多言。车厢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车轮碾压冻土的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
马车随着官道上逐渐增多的车马人流,朝着那座雄踞南方的重镇——乾安城而去。
越是靠近城池,路边的积雪清理得越是干净,但也可见道旁背阴处残留的冰凌。
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巍峨的乾安城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
青灰色的城墙在冬日惨淡的日光下,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铁砧,城楼上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颜色似乎也冻得有些发僵。
护城河的水面结了一层薄冰,反射着微弱的光。
吊桥稳稳放下,连接着城内外的车马人流,排队入城的队伍在寒冷中缓缓移动,人们大多缩着脖子,呵气成霜,显示出冬日里特有的沉闷与焦急。
缴纳了入城税后,马车随着人流,慢悠悠地驶入了乾安城内。
街道宽阔,青石板路面上因为行人车马的踩踏碾压,积雪早已化为湿滑的泥泞,又被冻住,行走需得格外小心。
两侧店铺林立,招牌旗幡在风中剧烈晃动,许多店铺门口都挂上了厚实的棉布帘子以抵御寒风。
贩夫走卒的叫卖声似乎也被冻得有些稀疏短促,更多的是人们踩在冻土上的声和搓手呵气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炭火味、炊饼刚出炉的麦香、以及冬日里特有的、清冷的尘土气息。
老爷,你看我们是......安福的声音再次传入,带着请示的意味,他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发紧。
直接去王府,不用停留。南宫溯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没有丝毫犹豫,穿透车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安福应道,轻轻一抖缰绳,小心翼翼地在湿滑的街道和熙攘的人群中,操控着马车,朝着城市中心那座最为显赫、也最为森严的府邸方向驶去。
马车在人群中只能缓缓而行。就在经过一个相对开阔的十字路口时,突然,车厢顶部传来一声沉闷的响,紧接着是瓦片轻微碎裂的声。
整个车厢都随之轻轻一震,顶棚上积攒的一些灰尘簌簌落下。
几位美妇人几乎是同时低呼出声,花容失色。
老爷,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马车上了!
老爷,不会是......先前开口的那位美妇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的担忧浮现在脸上,是刺客?还是冰棱坠落?
南宫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瞬间便舒展开来。
他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众人安静,沉稳地说道:放心,一切有我。他的目光扫过车顶,眼神锐利,仿佛能穿透车棚,看清上面的情形。
吁——!与此同时,车辕上的安福猛地拉紧了缰绳,栗色马匹发出一声响鼻,前蹄在冻硬的地上打了个滑,马车骤然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