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遵命!”张焕的声音依旧发颤,但职责所在,他重重叩首,随即起身,带着内廷侍卫和一队程三巡指派的御林军精锐,匆匆而去,执行这项关乎内部清洗的严峻任务。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又掺杂了几分肃杀与清洗的意味。
程三巡不再看张焕离去的背影,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齐铭的尸体上,那冰冷的、带着最后惊骇与痛苦凝固的脸,像一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在他的视野里,灼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周围的御林军将士们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依稀传来的宫苑其他角落的巡逻脚步声。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自家统领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凝滞的、混合着巨大悲痛与冰冷愤怒的低气压。
他缓缓蹲下身,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迟缓,轻轻地将齐铭那双至死未能完全闭合的眼睛合上。
指尖触碰到那逐渐失去温度的皮肤,程三巡的手臂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清理现场,维持警戒!乙组继续控制制高点,甲组丙组扩大巡逻范围,搜索可能存在的残敌与线索!”
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地下令,“将齐铭的尸身单独收敛,严加看管,未有陛下或本将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麾下将士轰然应喙,行动迅速而有序。
程三巡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先去理会那名被生擒的黑衣刺客。他转身,大步走向凤清宫那紧闭的朱漆宫门。
此刻,他必须首先确保皇后娘娘的安危,并将这石破天惊的变故亲口禀报。
内廷侍卫统领竟是逆贼首脑,此事干系太大,必须由他当面陈情。
宫门前的侍卫见是他,立刻躬身让开。程三巡在殿门外整理了一下染血的甲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臣,御林军统领程三巡,求见皇后娘娘,有紧急军情禀报!”
片刻,殿门开启一道缝隙,云袖的身影出现,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然镇定许多。
看到程三巡甲胄上的血迹,她瞳孔微缩,却并未多问,只是低声道:“程统领请随奴婢来。”
殿内,烛火通明,暖意融融,与殿外的肃杀仿佛是两个世界。皇后娘娘端坐于凤榻之上,身着常服,并未安寝,显然一直悬心于外间的动静。她容颜略显疲惫,但眉宇间依旧保持着母仪天下的雍容与镇定。
“臣程三巡,叩见娘娘。”程三巡单膝跪地,甲叶铿锵。
“程爱卿平身。”皇后的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外间情形如何?贼人可曾擒获?”
程三巡起身,垂首恭立,声音沉痛而清晰:“回禀娘娘,潜入凤清宫的贼人,除一人被生擒外,其余已尽数伏诛。凤清宫之危暂解。”
皇后闻言,微微颔首,似是松了口气,但看到程三巡凝重依旧的神色,心知必有下文,柔声道:“爱卿浴血奋战,护卫之功,本宫与陛下皆感念于心。可是……还有何事?”
程三巡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开口,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之重:“娘娘,经臣确认,今夜率众潜入、意图对娘娘不利的贼首……乃是内廷侍卫统领,齐铭。”
“什么?!”饶是皇后心性沉稳,闻听此言,亦是凤躯一震,玉手猛地抓紧了凤榻的扶手,脸上血色褪尽,“齐铭?!他……他怎会……”
“臣已将其当场格杀。”程三巡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嘶哑,“其尸身现已收敛看管。内廷侍卫副统领张焕已暂代其职,所有内廷侍卫均已被控制,集中看管,以待审查。”
皇后久久不语,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她显然被这消息深深震撼,齐铭身为内廷侍卫统领,地位尊崇,深受皇恩,其背叛带来的冲击,远非寻常刺客可比。
良久,皇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冰冷:“齐铭……辜负圣恩,罪该万死。程爱卿当机立断,有功无过。”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程三巡,“可知其背后主使?”
“臣……尚未及详查。”程三巡如实回禀,“生擒之刺客,臣已命人严加看管,稍后便亲自审讯。齐铭住所及内廷侍卫签押房亦已派人封锁搜查。一有线索,臣即刻禀报陛下与娘娘。”
皇后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将手伸到了这内廷禁苑之中!程爱卿,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置,若有需要,可持本宫手令行事。”
“臣,遵旨!”程三巡躬身领命,“请娘娘安心,臣定当竭尽全力,肃清宫闱,揪出幕后黑手!”
退出凤清宫主殿,程三巡脸上的悲痛与在皇后面前的克制尽数转化为冰冷的杀意。
房内,刺客被精钢镣铐牢牢锁在刑架上,口中布条已被取下。
与程三巡预想的恐惧不同,这名刺客显得异常平静。他脸上甚至没有多少血污,唯有一双眼睛淡漠地望着走进来的程三巡,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程三巡反手关门,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值房内回荡。他走到刑架前,与刺客平静无波的目光对视。
“齐铭死了。”程三巡开口,声音低沉,“我亲手杀的。”
刺客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极其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程大将军的手,还是这么快。”
程三巡盯着他,继续说道:“他下颌那道疤,是为救我留下的。北狄战场上,他替我挡了一刀,差点死了。”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刺客淡淡打断,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挡刀是过去,今夜他背叛你,也是事实。程统领是在缅怀,还是在为自己手刃‘兄弟’找借口开脱?”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过程三巡心上最痛的地方。
程三巡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周身杀气弥漫:“告诉我,是什么,能让这样一个人背叛至此?”
刺客终于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虚无的冷笑:“程大将军是在审我?何必多此一举。我等既然来了,就没想过活着出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闭上眼,竟是一副不愿再多言的模样。
程三巡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视死如归的姿态,心中的怒火与悲痛交织翻涌。
他知道,对这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常规的刑讯逼供恐怕收效甚微。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程三巡的声音冷得像冰,“齐铭死了,你也死了,你们背后的人就高枕无忧了?他只会觉得你们是没用的弃子,死得毫无价值!你们的家人也会因此受到伤害。”
刺客依旧闭着眼,但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程三巡逼近一步,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声音:“说出幕后主使!至少,我能保住你们的家人。”
刺客缓缓睁开眼,那死水般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但转瞬即逝。他看着程三巡,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残忍意味的笑容:
“程大将军,想知道?行啊……跪下,叫一声爷爷。爷爷心情好了,说不定就告诉你,你那好兄弟是为何心甘情愿走上这条不归路的!”
他的语气充满了挑衅与戏谑,仿佛在玩一场他已经赢了,或者说,早已不在乎输赢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