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銮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不甘:“是,陈念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即便我们在朝堂上将指向他的证据说出,那些老狐狸也定会咬定这全是陈念一人所为。”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继续道:他们大可诡辩,说陈念是因惧怕东窗事发,畏罪自尽。届时,我们非但动不了他们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更加警惕。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唯有炭火在鎏金火盆中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南宫叶云轻微点头,随后说道:“如今看来,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程三巡那条线上了。希望他能找到齐铭同世家交易的信件吧。”
“眼下……也确实只能静候程三巡的佳音了。”
南宫星銮语气沉重,又是一声轻叹。随后,他稳了稳心神,拱手道:“若皇兄暂无其他吩咐,臣弟便先行告退了。”
“嗯,去罢。”南宫叶云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威仪。
南宫星銮依礼深深一揖,随后转身,玄色的袍角在寂静的殿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迈着沉稳却略显沉重的步伐,向着殿外走去。
几乎与此同时,一道染着风尘与血气的加急军报,正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从遥远的东境,直扑帝都皇城。
辰国东境,穆凉城。
冬至的次日,黎明吝啬地投下灰白的光,无力驱散弥漫在穆凉城上空的硝烟与悲怆。
晨光非但未能带来暖意,反而像一位冷酷的画师,将昨夜激战后的狼藉与创伤,一丝不苟地勾勒得清清楚楚,触目惊心。
穆凉王南宫宇程如一尊玄色的雕像,独立于饱经风霜的城头。他身着的王袍下摆,早已被泥泞与凝固的暗红玷污,那是土地与将士鲜血混合后的颜色。
寒风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凝重与冰寒。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缓缓扫过城外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三处投入了无数心血与银钱的盐场,此刻只剩下残骸,焦黑的木料与破碎的瓦罐散落一地,几缕不屈的青烟仍在废墟上袅袅盘旋,诉说着昨夜的无妄之灾。
更令人心碎的是那座新建的码头——原本整齐停泊、象征着希望与收获的渔船,如今只剩下无数焦黑的骨架,如同巨兽被折断的肋骨,凄凉地斜插在冰冷的海水与沙滩之间,随着波浪微微晃动。
这便是昨夜“海鬼”肆虐后的景象。尽管南宫宇程早已洞悉东夷的野心,下令全军高度戒备,枕戈待旦。
但当服部久藏麾下那些真正的鬼魅,利用冬至夜色的深沉与海雾的掩护,从多个难以监控的滩涂、礁石区同时渗透上岸,发动这场多点开花的突袭时,其刁钻与狠辣,依旧让守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他们战术明确,绝不纠缠。三五人为一队,行动迅捷如风,目标直指穆凉城赖以发展的根基——民生设施。破坏,焚烧,制造恐慌!
穆凉军引以为傲的铁甲重骑与严整步兵方阵,在这种“捕风捉影”般的战斗中,空有裂石穿云之力,却屡屡在接到警报火速驰援后,只能面对熊熊燃烧的废墟,以及敌人融入复杂海岸地形中的、嘲讽般的背影。
一股强烈的、无处着力的憋闷感,如同湿冷的雾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将士的心头。
“王爷,初步清点……完毕了。”一名面带浓重倦容、甲胄上满是烟尘与刮痕的副将,快步走上城头,声音因一夜的呼喊与吸入烟尘而异常沙哑,打破了这死寂的清晨。
“我军……阵亡四十七人,重伤三十余,轻伤逾一百七十。大部分伤亡,都发生在试图阻击敌军纵火以及短暂的接战瞬间……百姓的死伤与失踪人数,还在加紧统计。三处盐场、三号渔港……几乎全毁,两处边缘军屯粮仓遭到袭击,幸亏守卫拼死抵抗,核心存粮未受太大损失。”
南宫宇程沉默地听着,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他的心上。袖中的双拳不自觉地死死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伤亡数字,相较于敌人的肆虐程度,已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全赖他事先的预警与周密的布防。
然而,正是这份“可控”的损失,与那些被轻易付之一炬的、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基础建设,形成了一种尖锐的讽刺,让他胸腔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宣泄的灼热怒火。
他派出的精锐斥候陆续回报,昨夜同时行动的,还有小股东夷水师的快船队,它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鲨群,在穆凉城南北的主要航道上游弋,劫掠了几艘落单的商船,骚扰了巡逻的船队。虽未造成结构性破坏,却成功地让整个漫长的海防线风声鹤唳,疲于奔命。
“传令下去,”良久,南宫宇程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鏖战后的干涩与沙哑,但其内核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阵亡将士,从优抚恤,妥善收敛;伤者,不惜代价救治;受灾百姓,即刻安置,开仓赈济。同时,加固所有沿海哨所工事,增派巡逻频次与范围,尤其是夜间。”
“是!末将领命!”副将抱拳躬身。
这道命令,充满了无奈与憋屈。身为镇守一方的亲王,统帅数万雄兵,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在自己的疆域内肆意破坏而后扬长而去,这无疑是巨大的耻辱。
然而,在找到有效反制这些“海鬼”的方法之前,坚壁清野,巩固防御,是唯一理性且能减少损失的选择。
凛冽的海风卷着焦糊与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南宫宇程的玄色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身影在旷阔的城墙上显得既孤独又坚定。
他深知,与东夷的这场较量,不过刚刚拉开序幕,武田信玄的毒计远不止于此。他必须,也必定要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否则穆凉数年心血,恐将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