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定渊王府的马车准时停在了龙府门前。规制宏大,仪仗齐全,确实是按正妃规格置办的回门礼,挑不出半分错处。然而当墨影推着轮椅上的夜烬出现,当龙惊墨紧随其后下车时,周遭那些看似恭敬的目光里,便不可抑制地溢出了轻蔑与嘲弄。
龙惊墨神色平静,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夜烬更是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周遭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蝼蚁。
龙府中门大开,龙大将军与其夫人柳氏领着众人等在门口,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恭迎王爷,王妃回门。”龙大将军声音洪亮,礼数周全。
“岳父大人不必多礼。”夜烬的声音依旧平淡。
一行人入了正厅,依序落座。表面上的寒暄过后,气氛便微妙起来。
柳氏拉着龙惊墨的手,看似关切,语气却带着刺:“墨儿,在王府可还习惯?定渊王……身子不便,想必诸多事情都需要你多操心了。”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在提醒众人夜烬是个残废。
几位作陪的龙家族老和女眷也纷纷附和,言语间无不暗示龙惊墨嫁得委屈,日后在王府怕是举步维艰。
“姐姐真是辛苦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是龙家五小姐,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谁能想到,我们龙家的三小姐,最后竟嫁给了……”她话未说尽,但那个“残废”的意思,在场谁都听得懂。
龙惊墨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连眼神都懒得给她一个。这种程度的嘲讽,于她而言不痛不痒。
只是这五小姐,她回来一个月,见之不过寥寥几面,自己并没有得罪她,今日倒是一来就这般尖酸,这是谁的手笔,可想而知,有意思。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传声:“太子殿下到——”
厅内众人皆是一惊,连忙起身相迎。
只见太子夜宸身着杏黄常服,含笑步入厅内,姿态雍容。他的目光先在龙婉清脸上停留一瞬,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随即才转向夜烬和龙惊墨。
“七弟,七弟妹,今日回门,孤特来讨杯喜酒喝。”太子笑容温和,举止得体。
这怕不是来讨喜酒,是来看笑话的吧。
“太子殿下亲临,蓬荜生辉。”龙大将军连忙说道。
龙惊墨随着众人行礼,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龙婉清。只见龙婉清在太子进来时,脸颊便飞起两抹红霞,眼神含羞带怯,与太子目光相接时,更是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与熟稔。
作为医者,龙惊墨对人的气血、神态观察入微。她敏锐地察觉到,龙婉清眉宇间已褪去了少女独有的青涩,眼角眉梢沾染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妇人的妩媚风情,那是被男人长期滋养过后才会有的痕迹。而她与太子之间那种流动的、超越寻常表兄妹的暧昧气息……
龙惊墨心中冷笑。那人是谁,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看来她这位好姐姐,早已是太子的人了。怪不得龙家不惜让她这个弃女替嫁,也要保住龙婉清的“清白”名声,原来是为了更大的图谋——未来的皇后之位。
太子与众人寒暄几句,便自然而然地与龙婉清低声交谈起来,两人站得极近,姿态亲昵,几乎无视了厅内其他人,包括她这个刚回门的“妹妹”和坐在轮椅上的夜烬。
周围的龙家人对此似乎习以为常,甚至隐隐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得意。
柳氏更是笑着对太子道:“太子殿下与婉儿自小一同长大,感情最是深厚,这丫头前几日还念叨着殿下送她的玉钗呢。”
这话更是坐实了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龙惊墨冷眼旁观,只觉得这一家子虚伪得令人作呕。他们一边踩着夜烬和她来彰显太子的尊贵与龙婉清的“价值”,一边又享受着定渊王府正妃身份带来的表面荣光。
她瞥了一眼身旁的夜烬,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眼前这场戏与他毫无关系。是被打击得麻木了,还是早已洞悉一切,根本不在乎?
正当厅内气氛看似融洽,实则暗流涌动之际,龙婉薇又按捺不住,故意提高了声音对龙惊墨道:“三姐姐,听闻定渊王府如今是陈侧妃在主持中馈?姐姐刚进门,许多事不熟悉,怕是还要多仰仗陈侧妃呢。唉,说起来,姐姐这王妃当得也真是……不易啊。”
这话充满了恶意,既嘲笑了龙惊墨在王府地位尴尬,又再次点明了夜烬“无用”,连自己后院都管不好,让侧妃掌权。
一时间,所有目光或明或暗地都聚焦在龙惊墨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失态。
龙惊墨缓缓放下茶盏,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挑事的堂妹,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清晰而平稳:
“劳五妹妹挂心了。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陈侧妃恪尽职守,本妃甚为欣慰。至于其他……就不劳外人操心了。”
她语气不卑不亢,既维持了王妃的体面,又暗指对方多管闲事。那“外人”二字,更是咬得清晰。
不过她的话看似合理,却遭了旁边的夜烬的冷哼,他这王府看来是不想管理王府的事情?
“王府中馈当然得由王妃执掌,今日回去,就叫陈侧妃把账册送去给王妃。”夜烬吩咐立于他身后的墨影道。
龙惊墨冷冷撇了五小姐一眼,简直是多事。
龙惊墨不再看她,转而望向正与太子低声说笑的龙婉清,意有所指地淡淡道:
“倒是姐姐,气色红润,眉眼含春,看来近日……心情甚佳,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大喜事吧?”
龙婉清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太子夜宸的眼神也微微一凝。
厅内的气氛,因龙惊墨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骤然变得诡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