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炎热在几场雷阵雨后渐渐缓和,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清新气息。林家小院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那种忙碌而平静的节奏。林大山星夜下的沉思,仿佛给这个家注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力量——一种基于认知而非懵懂的保护欲。大人们心照不宣,将对小锦鲤的呵护融入日常的点点滴滴,更加细致,却也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寻常,不让她显得过于特殊。
小锦鲤也一天天长大,褪去了部分婴儿的肥嫩,五官越发精致,那双黑琉璃似的大眼睛,更是灵动得仿佛会说话。她不再只是吃了睡、睡了吃,开始对周围的一切表现出浓厚的好奇。她会挥舞着小手,试图抓住从窗户透进来的一缕阳光;会侧着耳朵,专注地聆听院子里哥哥们的笑闹声和鸟儿的鸣叫;当她被抱出屋子时,会睁大眼睛,贪婪地看着蓝天、白云、绿树,仿佛要将这多彩的世界深深印在脑海里。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微风拂面。林周氏将一张旧草席铺在院子的树荫下,让锦鲤在上面趴着玩耍,锻炼她的小脖子和手臂力量。她自己则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缝补着一件小七的衣裳。
老大忠农和老三勇武去了田里,老四睿思在屋里温书,老五巧风和老六敏才不知又跑到哪里野去了,只有稍显文静的老七安然和老八乐天在院子里。老七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认真地画着娘亲前几日刚教的几个简单的字;老八则蹲在鸡窝旁,聚精会神地看着母鸡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崽啄食,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试图去摸,又被母鸡警惕地啄开手。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落在锦鲤嫩粉色的小褂子上。她努力地昂着头,黑亮的眼睛追逐着光点,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无意义音节,口水顺着嘴角流下,亮晶晶的。
林周氏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含笑看着女儿。这样的时光,静谧而美好,足以让她暂时忘却那道人的低语和对未来的隐隐担忧。她只愿岁月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儿女绕膝,平安喜乐。
老七安然写完了字,丢开树枝,跑到草席边,蹲下来看着妹妹。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锦鲤的脸蛋,软乎乎的触感让他咧开嘴笑了。
“妹妹,好看。”他奶声奶气地说,词汇量还很简单。
锦鲤似乎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小哥哥,伸出小手抓住了逸仙的手指,往嘴里塞。逸仙也不躲,只是咯咯地笑。
老八乐天被笑声吸引,也跑了过来,挤在逸仙旁边,好奇地看着妹妹流口水。“妹妹,口水虫!”他指着锦鲤的嘴角,大声宣布自己的发现。
两个小男孩围着妹妹,像两只好奇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这个说“妹妹的眼睛像葡萄”,那个说“妹妹的鼻子像蒜头”,童言童语,逗得林周氏忍俊不禁。
锦鲤被两个哥哥围着,也不怕生,反而更加兴奋,手脚并用地挥舞着,嘴里“咿呀”得更大声了,像是在努力加入哥哥们的对话。
林周氏放下手中的针线,柔声对女儿说:“囡囡,看看,这是你七哥,这是你八哥。”她分别指着逸仙和乐天,“来,叫哥哥,哥——哥——”
锦鲤睁着大眼睛,看看母亲,又看看眼前两张充满期待的小脸,小嘴巴蠕动了几下,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呃…呃…”
“不是‘呃’,是‘哥——哥——’。”林周氏耐心地重复着,放慢了语速。
安然和乐天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指着自己的鼻子,异口同声地、一字一顿地教:“妹——妹——,叫——哥——哥——!”
锦鲤的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学习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粉嫩的小嘴再次张开,这次,一个更加清晰的音节,带着婴儿特有的软糯和试探性,从她口中溢了出来:
“嘚…嘚…”
虽然发音还不标准,带着浓浓的奶味儿,但那个熟悉的、代表着血缘亲情的称谓雏形,却清晰地回荡在夏日的院子里。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周氏愣住了,手中的针线活“啪”地掉在了地上。她难以置信地捂住嘴,眼中瞬间涌上了惊喜的泪花。
老七安然和老八乐天也呆住了,两个小家伙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巴,看看妹妹,又互相看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八乐天,他猛地跳了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一边往屋里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娘!娘!妹妹会叫哥哥了!妹妹叫我哥哥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自豪。
老七安然相对内向些,但此刻也激动得小脸通红。他没有跑开,而是更靠近妹妹,伸出双手,想抱又不敢抱,只是咧着嘴傻笑,一遍遍地重复:“妹妹叫我了!妹妹认得我了!”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嘚嘚”,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打破了林家的宁静。
最先冲出来的是正在屋里温书的老四睿思。他手里还拿着一卷书,脸上是惊疑不定的神色:“乐天,你瞎嚷嚷什么?”
紧接着,在附近玩耍的老五巧风和老六敏才也被惊动了,像两颗小炮弹一样冲进院子:“怎么了?怎么了?妹妹怎么了?”
去田里送水刚回来的老大忠农和老三勇武,刚踏进院门,就听到了乐天的尖叫和老四的询问,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连忙加快脚步。
顷刻之间,除了还在田里忙活的林老根,林家的大小子们几乎都聚集到了树荫下的草席旁,将锦鲤和林周氏围在了中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还在努力昂着头,似乎对自己引起的轰动有些茫然的小人儿身上。
“娘,是真的吗?妹妹真的会叫哥哥了?”老三勇武性子最急,嗓门也大。
林周氏这才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她擦去眼角的泪花,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连连点头:“是真的!千真万确!囡囡刚才,清清楚楚地叫了‘嘚嘚’!是对着逸仙和乐天叫的!”
“哇!”院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妹妹!看我!我是五哥!叫五哥!”老五巧风挤到最前面,指着自己的鼻子,急切地喊道。
“还有我!我是六哥!六哥!”老六敏才不甘示弱。
连一向沉稳的老大忠农和老四睿思,也忍不住蹲下身,眼中充满了期待,放柔了声音引导:“囡囡,我是大哥。”“我是四哥。”
老三勇武更是直接,一把将老七逸仙和老八乐天扒拉开(引得两个小的哇哇大叫),把自己那张英气勃勃的脸凑到妹妹面前,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好妹妹,看看三哥!三哥最厉害了,叫三哥!三哥明天给你掏鸟蛋玩!”
锦鲤被这一大群突然涌过来的哥哥们吓了一跳,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林周氏赶紧把她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哦哦,不怕不怕,哥哥们是太喜欢囡囡了。”她嗔怪地看了儿子们一眼,“你们吓着妹妹了!慢慢来,慢慢教。”
被母亲抱在怀里,闻着熟悉的味道,锦鲤很快安定下来。她好奇地转动着小脑袋,看着围在身边的这一张张年轻、充满活力的脸庞。这些面孔,有的憨厚,有的机灵,有的勇武,有的文雅,有的调皮,有的安静,但每一张脸上,都洋溢着对她毫无保留的喜爱和宠溺。
她似乎明白了,刚才那个发音,让这些哥哥们非常高兴。在哥哥们七嘴八舌、充满期待的引导下,她的小嘴巴再次蠕动起来,黑亮的眼睛依次从哥哥们的脸上扫过,仿佛在辨认,在记忆。
然后,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再次开口,这次,发音似乎比刚才又准了一点点,带着一种婴儿努力模仿的认真:
“嘚嘚…咯咯…”
虽然依旧含糊,混着口水音,但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那是在尝试叫“哥哥”!
“哈哈哈!听到了吗?妹妹又叫了!”老三勇武高兴得一把抱起老六敏才,原地转了个圈。
“妹妹叫的是我!”老五巧风蹦跳着宣称。
“明明是我先教的!”老六聪慧不服气。
“都别争了!”老大忠农难得地提高了嗓门,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妹妹是叫我们所有人!我们都是她哥哥!”
这句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同。是啊,无论是哪个哥哥,这一声呼唤,代表着妹妹对他们的认知和接纳,这是属于所有哥哥的荣耀!
院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比过年还要热闹。这个普通的夏日午后,因为小锦鲤这含混不清的第一声“哥哥”,变成了林家无比珍贵和幸福的时刻。就连一向矜持的老四睿思,也望着妹妹,嘴角扬起了抑制不住的弧度。
林周氏抱着女儿,看着身边这群兴奋雀跃的儿子们,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暖意填满。那道人的低语带来的阴霾,在这一刻,被这纯真而热烈的亲情驱散得无影无踪。无论未来如何,拥有这样一群团结友爱、将妹妹视若珍宝的儿子们,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当林大山扛着锄头,拖着疲惫的步伐从田里回来时,远远就听到了自家院子里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喧闹声。他心中一紧,快步走进院子,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景象:妻子抱着小女儿,站在树荫下,笑得一脸幸福。而他的七个儿子(除了怀里的锦鲤),正围着她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狂喜和激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这是……怎么了?”林大山疑惑地问道。
“爹!爹!”老八乐天第一个冲过来,抱住父亲的大腿,激动地语无伦次:“妹妹!妹妹会叫哥哥了!叫我了!叫七哥了!叫我们所有人了!”
林大山愣住了,手中的锄头“哐当”一声倒在一边。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妻子,林周氏含着笑,对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这个白日里还在田头忧虑未来的农家汉子,眼眶猛地湿润了。他大步走过去,从妻子怀中接过小女儿,用那双布满老茧、粗糙无比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托住女儿小小的身子。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女儿的额头上,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
“好……好……囡囡会叫哥哥了……真好……”
小锦鲤似乎感受到了这浓得化不开的喜悦氛围,她看着父亲近在咫尺的、激动的脸,看着周围哥哥们热切的目光,突然咧开没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无邪的笑容,嘴里再次发出了那天使般的声音:
“咯咯……呀……”
这一声,如同天籁,彻底融化了所有人心头的坚冰,也仿佛为这个平凡的农家,注入了一道永恒的光。未来的风雨或许难以预测,但此刻,这第一声“哥哥”,以及它所带来的血脉相连的温暖与力量,将成为这个家最坚实的铠甲,陪伴他们走过漫长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