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高勖收回手,坐回椅子上,开始给陈铭复盘这局棋。
所谓的礼物是琼吉赫尔和耶律塔布尔的头,以求和献礼的名义让使者携一些俘虏去定兴城见萨普鲁新仍可汗,琼吉赫尔的小儿子琼吉离尔力育。
琼吉离尔力育上面有四位兄长,这种立威彰圣的机会,他定会召集那几位没有离开的兄长和其他有权的家伙。
等到礼盒打开,两颗有些腐败的人头映入眼帘,归顺辰阳的降俘羯人拔刀冲向琼吉离尔力育,在杀死琼吉离尔力育,也拔刀自尽。
这是一步险棋,却也是一步妙棋。
杨高勖很早就发现谢兴文神机营中的夷人和羯人同其他人不一样。细问才知道谢兴文偷让这群人外出操练为由,亲率奇兵护其出城,让其把家人带回。
这群人受了谢兴文和辰阳的恩惠,出去的寻家人的,能够携家眷归队的足有七成。
这群人在带回家眷后,家眷被谢兴文安置在其所管辖的城区中,既是定心剂,又是人质。
官位赏赐,父死子继,一人叛变,全家问斩。
吃下谢兴文画的大饼后,这群夷人羯人打起自己人也毫不心慈手软。
杨高勖便从神机营中挑出几位合适的羯人,让羯人作为刺向羯人心脏的利刃。
看似汉人和羯人杀琼吉离尔力育的事实差不多,可在羯人心中却是大有不同。
在杀了琼吉离尔力育之后,杨高勖还让剩下的羯人同使者分别高呼琼吉赫尔其他几个儿子的名字并在后面加上各种后缀的可汗。
讲完这几步杨高勖笑着看向陈铭。
“卿觉得如何?”
陈铭见四下没有椅子,竟直接坐到了桌子上。
“琼吉赫尔是萨普鲁这一个部落的可汗,这是一个二十年前才崛起的部落,但潜力却是巨大的,而耶律塔布尔是草原多个部落联盟的首领,首领死了,死得很突然,那联盟就是盘散沙,它可管不了萨普鲁的王位花落谁家了。
他萨普鲁新老可汗的死都是事实,没有法定继承人了,这也是事实。等他们打的两败俱伤,那时候殿下再来一个渔翁得利,妙哉,妙哉。”
陈铭顿了一下,托着下巴说道。
“只不过.....有一点不是很妥。”
“哦?哪一点,说来听听。”
“这咬人的秃子若是反过来,违背约定,将戈矛朝向咱们,那殿下该如何是好?”
“六千夷人羯人中有三千的家眷在临江城和渤海城,另外其中混有汉人两百余,面貌魁梧,不修边幅,满脸胡子,不仔细辨认,难以分别。”
“殿下英明。”陈铭从桌子上跳下来,“若能以夷制夷,以羯治羯,对于当前辰阳来说更有利。”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不将这些野人彻底打服,父皇是不会同意百姓北迁的。”
杨高勖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陈铭又道:“对了,殿下,小的带了两只飞往常青城的信鸽,若是有什么急事此信鸽可先我一步到常青城,常青城定是会全力相助与殿下北伐的。”
“快过年了吧。”杨高勖忽的说道。
陈铭愣了一下,确实快要过年了。
“你现在是承天景院天禄大夫,本质上同大理寺稍近,这回回京城一定要注意些,谨言慎行,我与老五都不在京城,那是豺狼虎穴,可不是什么温柔乡。”
杨高勖掐了掐自己的鼻梁,有些头大。
陈铭点头应允:“是,那自然是,没了殿下和怀王的照顾,自是不敢在有所造次。”
“当时的李党案,你可得罪着不少人,不过现在你背后有常青城撑腰,量他们不敢太过分。”
“报,总督大人,发现一地窟,其中共有汉人妇孺两千四百余人,羯人四十九人,等候总都督大人发落。”
“等赭时呼延出城后将四十九名羯人剥皮充草,另外带我去一眼地窟。”杨高勖说完便从椅子上起身。
“喏!总兵大人请跟我来。”
杨高勖跟在士卒身后,回望了陈铭一眼。
“你,同去。”
陈铭不情愿的应下,跟在而身后。
士卒带着二人几经辗转,来到了地窟的入口。
随着门被缓缓推开,即使是寒风呼啸的冬季也抑制不住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好久没受过这副场景的陈铭,险些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抬头看去,几千只眼睛木讷无神的看向几人,像是丢了三魂七魄一般,甚至不如猪场中的猪有生气。
陈铭很难想象面前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是还活着的人。
暗无天日地洞里的人,似乎已经不再适应阳光,渐渐的,又退回到黑暗中,孩童也是如此,这便是那羯人在地窟中预备的干粮——汉羊。
杨高勖拍了一下陈铭的肩膀,凑的很近。
“陈大人,你说孤该如何?”
陈铭瘫坐在原地,原身是一个一直在逃亡的流民,自己也见过一些不公与黑暗,可现如今,他也是真正明白了史书中五胡乱华的黑暗,两脚羊的悲惨,历史的至暗。
陈铭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不知道眼前的同胞还算不算得上是人。杨高勖的攻心计远比自己想的更夸张,甚至用不得他开口,仅是一个场景,便可以让自己的心动摇,从而甘愿成为一颗棋子。
杨高勖将瘫坐在地的陈铭提起来,陈铭依然有些腿软,杨高勖在陈铭耳边说道。
“回京去吧陈怀安,文臣的笔是用来救治天下百姓的,文臣的脊梁骨是辰阳大厦的根基。
一心向民,不屈权贵的赤子,才是我认识的陈怀安,才是那个让孤信任的陈铭。”
杨高勖转过身去,抬头望天。
“这里有孤,转告堂上的那几位,让他们不必操心。”
天空飘起雪花,落在杨高勖肩头,落在陈铭身上,显得有些沉重。
陈铭将这些事又说于谢长怡,话毕,雪止。
陈铭抬手将空中落的最后一片雪握在手中,松手,手中独留一丝雪水。
谢长怡手中握着一幅画卷,画中画的是问仙台之上她战祁佑郁的画面,而问仙台的楼顶盘坐着一位斗笠少侠,长刀插在楼顶,刀柄的红绸随风飘荡。
谢长怡手中常握的那枚平安符,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是挂到了谢兴文脖子上。
谢兴文城墙之上,尽管两个熟悉的身影被风雪遮蔽,却依旧不肯离去。
陈铭顿住,回望风雪城,突的说道。
“快过年了呀。”
“还有不少时日呢。”
“今年过年你回家吗?”
谢长怡愣了一下,回道:“不确定,毕竟家中哪还有我的位置?”
二人在仙人岭作别,陈铭独自踏上了回家的路,经过日夜奔波,总算是在北小年赶回了常青城。
常青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陈铭这少城主确实由于长期赶路,有些不修边幅,显得有些颓,在集市上偶遇陈皙,陈皙愣是没认出陈铭。
“怀合兄,好久不见。”陈铭骑在驴上拍了拍陈皙的肩膀。
陈皙抬头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陈铭,立马笑着作揖道。
“你瞧我这眼拙的,原来是少城主回来了。”
陈皙摆摆手,吩咐道:“六子,你快去禀告宗主大人,他老人家都快急疯了,我这边得看着丫头实在腾不开。”
“是,我这就去。”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宗堂跑去,丝毫不敢怠慢。
陈铭同陈皙寒暄几句后,骑着驴离开了闹市,回到熟悉的地方,沐浴更衣,熏香修容,一条龙服务。
现在的陈铭,是真瞧不上朝廷一年的不足二百石米的三瓜两枣。
在屋里做拉伸,身上的关节响了一串,舒服极了。
门被推开,陈易文急匆匆的进来,将陈铭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才放心下来。
握住陈铭的手,发现陈铭手上还有些痕迹的伤,瞬间火冒三丈。
“这是怎么搞的?怎么又受伤了呀?”
陈铭安慰陈易文道:“没事,这都好了,不打紧的,道上的野狗咬的。”
陈易文叹了口气,突然说道。
“你小子可真是不让人省心,皇帝亲自下诏封你为定安伯,承天景院天禄大夫、承天景寺卿,你恢复了你工科都给事中一职。
你丫的,这些时日干了点啥呀?”
陈铭一整个愣在原地,人都傻了,心想这皇帝是不是脑子有病?还是二人八字犯冲?干嘛老给自己找事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