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薄薄的黑色冰晶，如同一块被泼上墨汁的死亡画布，在冰凝本就毫无生机的身体上迅速蔓延。自她胸前那个狰狞的窟窿开始，沿着经脉的走向，爬上她纤细的脖颈，覆上她失去血色的脸颊。
一股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之气，从那黑冰中散发出来，比冰魄王那极致的寒能更加阴冷，更加绝望。它似乎在贪婪地吞噬着冰凝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温度。
“不好！她的生机……在被那股黑气吞噬！”一名年轻的寒灵族人失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接受的惊恐。
冰玄族长的脸，瞬间由煞白转为死灰。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眼中刚刚因为凤清瑶炼丹而燃起的微弱火苗，被这盆迎头而来的冰水，浇得一干二净。
完了。
这丹药，非但没能起死回生，反而成了一剂催命的剧毒。
那微乎其微的希望，终究只是一个虚幻的泡影。
大殿之内，刚刚因丹香而升起的些许暖意，被这股刺骨的绝望彻底驱散。气氛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压抑，都要沉重。
叶烬抱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凤清瑶，看着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然后狠狠地浸入了冰水之中。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怀中那个同样冰冷的身体。
是他害了她。
如果不是为了救冰凝，她不会强行炼丹，耗尽最后一丝生机。
而现在，丹药失败，冰凝的死亡，似乎也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所有人都陷入死寂的绝望之时，异变再生。
那蔓延至冰凝眉心的黑色冰晶，在即将覆盖她最后一寸肌肤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层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纯净的金色光晕，自冰凝的丹田与心脉之处，缓缓亮起。
那光芒很淡，如同藏在深海中的夜明珠，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顽强的生命力。
是那枚丹药的另一半——灿金如阳，生机磅礴。
“嗤……嗤……”
黑冰与金光，生与死的力量，在冰凝的体内，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那看似霸道无比的黑色冰晶，在接触到那缕金光的瞬间，竟发出细微的声响，如同积雪遇到了烙铁，开始缓慢地消融。
更准确地说，不是消融。
那黑色冰晶，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它在吞噬了冰凝体内那股属于冰魄王的魔源煞气之后，便不再蔓延，反而开始向内收缩，将那些被冻结的、最污秽的死亡能量，牢牢锁死在冰晶之内。
而那道金光，则像春日里最温柔的阳光，开始修复那些被摧毁的经脉，重新点燃那几近熄灭的神魂之火。
一破一立，一生一死。
这哪里是毒药，这分明是以毒攻毒，破而后立的无上神丹！
“咔嚓……”
一声轻微的碎裂声响起。
覆盖在冰凝脸颊上的那片黑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紧接着，缝隙如蛛网般蔓延，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冰脱落，掉在地上，没有化作水渍，而是直接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于无形。
那黑烟，正是被丹药之力强行剥离出来的魔源煞气！
“有……有救了！”冰玄族长瞪大了浑浊的老眼，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嘶哑变形。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冰凝的身上，连呼吸都忘了。
然而，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一道阴冷的、充满了戏谑与疯狂的笑声，毫无征兆地，从那被冰魄王撞出的巨大破洞外，幽幽传来。
“哈哈哈……真是感人肺腑的一幕啊。可惜，阎王要收的人，神仙也留不住。你们的希望，在本座看来，不过是一个更好笑的笑话罢了。”
这声音！
是墨无道！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那片弥漫的烟尘之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正是刚刚以血遁之术逃走的墨无道。
此刻的他，比之前更加狼狈。他身上的黑袍破破烂烂，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显然施展血遁之术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里面燃烧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更加浓烈的贪婪。
他根本没逃远。
他只是在殿外窥伺着，等待着。
他看到了凤清瑶炼丹，看到了她力竭昏迷，看到了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个将死的少女所吸引。
他等的机会，来了！
“墨无道！”叶烬猛地转身，将凤清瑶护在身后，手中焚天剑嗡鸣作响，剑格上的三道神纹，散发出淡淡金光。
“小畜生，不得不承认，本座倒是小瞧了你。”墨无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叶烬手中的焚天剑和不远处的封魔鼎之间来回扫视，眼神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不过，现在的你，还有力气再斩出刚才那一剑吗？而你身后那个小丫头，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吧？”
叶烬的心，猛地一沉。
墨无道说的是事实。刚刚那一剑，几乎抽空了他与镇魔镜残片融合后得到的所有力量。而凤清瑶更是油尽灯枯。
“今日，这封魔鼎，连同你们所有人的命，本座便一并笑纳了！”
墨无道狂笑一声，却没有立刻动手。他深知叶烬那柄剑的诡异，不愿再冒险近身。
他双手猛地在胸前合拢，结出一个诡异而邪恶的法印。
“天魔解体，万魂归墟！”
随着他一声嘶吼，他那本就干瘦的身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干瘪，仿佛全身的精血与生机，都在这一瞬间被某种邪术抽干。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稠如墨、粘腻如油的黑色雾气，自他的七窍、自他全身的毛孔之中，疯狂地喷涌而出！
这黑雾，与之前他所施展的魔气截然不同。它没有狂暴的能量波动，却带着一种源自九幽地狱的、最本源的腐蚀与污秽之意。
黑雾迅速扩散，如同一滴滴入清水的墨汁，眨眼间，便笼罩了整个大殿。
那自封魔鼎上散发出的、镇压万魔的温润金光，在接触到这黑雾的瞬间，竟像是遇到了克星，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剧烈地闪烁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殿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变得粘稠了百倍。
“呃……”一名修为较弱的寒灵族人，刚吸入一口黑雾，便捂着喉咙，双眼翻白，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赵磊和林婉儿也是脸色剧变。他们只觉得自己的灵力，像是被冻结的河流，运转起来晦涩无比，每调动一分，都要耗费比平时多十倍的力气。他们的身体变得无比沉重，连站立都感到困难。
“这……这是领域类的魔功！”林婉儿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中满是骇然。
叶烬的情况稍好，冰焰剑意与镇魔镜的力量自发护体，在他和凤清瑶周身形成了一片三尺见方的“净土”。可即便如此，他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那黑雾无孔不入，正不断地侵蚀、消耗着他的护体剑意。
他不能动。
一旦他离开凤清瑶，怀中这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会在瞬间被黑雾吞噬。
墨无道站在黑雾的中心，看着众人痛苦挣扎的模样，脸上露出了病态的、满足的笑容。
施展“天魔解体功”，会让他元气大伤，修为倒退一个境界，没有百年苦修，绝难恢复。
但，值得！
他迈开脚步，无视了那些倒在地上的蝼蚁，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那尊光芒黯淡的封魔鼎走去。
嗒。
嗒。
嗒。
他的脚步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如同敲响的丧钟，一下一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叶烬的瞳孔，缩成了最危险的针芒。他死死地盯着那个不断靠近的身影，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
怎么办？
冲出去杀了他？可清瑶怎么办？
留在这里守护？那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夺走神鼎，然后从容地将他们一个个杀死！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墨无道走到了封魔鼎前，他伸出那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脸上带着即将得偿所愿的狂热，缓缓地、缓缓地，摸向了那尊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力量的古朴铜鼎。
十寸。
五寸。
三寸。
他的指尖，几乎已经能感受到鼎身传来的、那股压制万古的苍凉气息。
就在这时，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自那尊光芒黯淡的封魔鼎内，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道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柔和的青色光芒，自鼎口处，一闪而逝。
墨无道那即将触碰到鼎耳的手，猛地一僵。
他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力量，将他的手，轻轻地、却又不容抗拒地，推开了。
他愕然低头。
只见那尊古朴的青铜鼎，竟像是拥有了生命一般，轻轻地震颤了一下，然后缓缓地、自动地，向着另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它飘向的，不是手持神剑的叶烬，也不是那些苦苦支撑的修士。
而是……那个被叶烬紧紧抱在怀里，双目紧闭，人事不省的女人。
封魔鼎，越过所有人，最终悬停在了凤清瑶的身前。
鼎身之上，那古朴的鼎耳，轻轻地、温柔地，贴在了凤清瑶那只无力垂落的、白皙的手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