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怪这番话,说得不紧不慢,像是在聊家常,可每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精准地敲在王浩的膝盖上。
你还有闲心看别人?
还能精准判断是别人的“邪术”?
而不是你自己学艺不精,心浮气躁?
这几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诛心。它们将王浩置于一个两难的境地:承认自己分心,就等于承认自己炼丹时心神不稳,炸炉是咎由自取;不承认,那他又是如何“看”到凤清瑶施展“邪术”的?
王浩跪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额头贴着冰冷的白玉石板,身体僵住了。他脑中一片空白,李老怪的话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飞虫,搅得他心烦意乱,却又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逻辑。
广场上的喧嚣,在这几个问题抛出后,也诡异地平息下来。原本还跟着起哄的弟子,此刻都闭上了嘴,眼神闪烁,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是啊,王浩师兄的指控,听起来义愤填膺,但仔细一想,根本站不住脚。
“我……我没有!”王浩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发出了最后的嘶吼,“是她的邪术!是她的邪术主动侵扰我的心神!那只狐狸……那只狐狸有古怪,它影响了我的灵力运转!”
他已经顾不上逻辑了,只能抓住“邪术”这个点,死命地往凤清瑶身上泼脏水。他试图将那只灵动的火狐,描绘成一个能主动攻击、迷惑人心的邪物。
“哦?是吗?”李老怪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透出了一丝冰冷的讥讽。他不再跟王浩废话,而是慢悠悠地从自己宽大的袖袍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颗鸽蛋大小、通体浑圆的珠子,色泽灰暗,看起来平平无奇,就像一颗普通的石头。
“这是‘留影珠’。”李老怪将珠子托在掌心,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广场,“品阶不高,没什么大用,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忠实地记录下它周围一炷香时间内发生的所有灵力波动和影像,分毫不差。老夫每次主持大会,都习惯带一颗,就是为了防止某些人输不起,在地上打滚耍赖。”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扫过王浩,那毫不掩饰的鄙夷,让王浩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留影珠!
王浩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怎么忘了,裁判席上还有这种东西!
“李老,您……”他想说些什么,想阻止,想辩解,可喉咙里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李老怪根本不理他,只是将一缕灵力缓缓注入留影珠中。
“嗡——”
那颗灰暗的珠子轻轻一颤,随即投射出一道光幕,悬浮在半空中。光幕之上,清晰地显现出刚才赛台上的情景,画面稳定,纤毫毕现,仿佛时光倒流。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光幕。
画面中,凤清瑶的炼丹台前,那只金色的火狐正灵巧地跃动,时而拍打丹炉,时而嗅探药气,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它的所有活动范围,都严格地限制在自己的丹炉周围,没有一丝一毫的火焰或灵力,越过雷池半步。
而凤清瑶本人,从始至终都闭着双眼,身形稳如磐石,像一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雕塑。
紧接着,画面一转,留影珠似乎是捕捉到了最剧烈的灵力波动源,视角自动锁定在了王浩的身上。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画面里的王浩,在凤清瑶的火狐化形之初,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那错愕迅速被浓厚的嫉妒与不甘所取代。他不再专注于自己的丹炉,而是频频扭头,死死地盯着凤清瑶的方向,眼神中的怨毒几乎要溢出光幕。
最关键的一幕来了。
留影珠的画面上,甚至用淡红色的光晕,标示出了灵力的流向。众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在王浩的妒火达到顶点的那个瞬间,一股狂暴的、完全失控的赤红色灵力,被他自己狠狠地灌入了丹炉之中。
那不是炼丹,那是泄愤。
画面继续播放,丹炉内部的灵力瞬间紊乱,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地冲击着炉壁。一道道裂纹,正是在这股源于他自身的狂暴力量下,开始浮现、蔓延,直至最后的——轰然炸裂!
整个过程,清晰、连贯、无可辩驳。
从头到尾,凤清瑶的丹火,甚至没有一丝波动是朝向他的。一切的因,一切的果,都源于王浩自己那颗被嫉妒烧昏了头的内心。
真相,大白于天下。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那些还在为王浩鸣不平,怀疑凤清瑶的弟子,此刻一个个都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光幕就像一面镜子,不仅照出了王浩的丑陋,也照出了他们自己的愚蠢和盲从。
“这……这真是……”
“自己心态崩了,还反咬一口,真是丢人现眼!”
“我刚才还真信了他的鬼话,现在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鄙夷的、嘲讽的、不屑的议论声,终于再也压抑不住,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无数根钢针,狠狠地扎在王浩的身上。
王浩瘫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傻了。他呆呆地看着那片光幕,看着画面里那个面目狰狞、丑态百出的自己,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最后的挣扎,他最后的疯狂,在这颗小小的留-影珠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王浩。”李老怪收了留影珠,声音里再没有一丝懒洋洋的语调,只剩下冰冷的威严,“证据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王浩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那一瞬间被抽空了。
“因心生嫉妒,罔顾丹道,致使炸炉;又因输不起,颠倒黑白,诬陷同门。”李老怪的声音,如同法官在宣读罪状,“桩桩件件,品性败坏至此,你,已不配为一名炼丹师。”
他转向主裁判席,朗声道:“我提议,取消王浩的比赛资格,并将其行径记录在案,上报宗门戒律堂!”
主裁判是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长老,他点了点头,站起身,声音洪亮地宣布:“经裁判组一致裁定,弟子王浩,在丹器大会决赛中,行为不端,诬陷同门,情节恶劣。现正式取消其决赛资格与所有成绩,立刻离场!”
“不……不要……”王浩终于从绝望中惊醒,发出了微弱的哀求。
取消资格,记录在案。
这不仅仅是输掉一场比赛,这代表着他的人生将永远背上一个洗刷不掉的污点。从此以后,他在天元宗,将再也抬不起头来。
然而,没有人理会他的哀求。两名负责维持秩序的执法弟子走了上来,一左一右,架住他的胳膊,就要将他拖离赛台。
“放开我!放开!”王浩开始疯狂地挣扎,但他的灵力早已在炸炉时耗尽,此刻就像一个凡人,哪里是两名筑基期弟子的对手。
他被强行拖着,双脚在光滑的白玉石板上,划出两道无力的痕迹。
在被拖下高台的最后一刻,他猛地回过头,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越过所有嘲讽和鄙夷的面孔,死死地锁定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身影。
凤清瑶。
他将所有的失败、所有的羞辱,都归结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了疯狂,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冷的怨毒。
我不会就这么算了……我绝对不会!
凤清瑶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与那怨毒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随即平静地移开,仿佛只是看到了一粒碍眼的尘埃。
对她而言,王浩,已经翻篇了。
随着这场闹剧的收场,赛台上的气氛重新变得紧张起来。其余的几位弟子,都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凤清瑶,随即将所有注意力,重新投入到自己的丹炉之中。
他们明白,真正的对手,只有一个。
高台之上,宗主玄机子看着被拖走的王浩,微微摇了摇头,目光随即又落回凤清瑶身上,眼神中的赞许,已经化作了浓厚的兴趣。
而此刻,凤清瑶终于动了。
她素手轻扬,掐了一个玄奥的法诀。
丹炉之下,那簇安静的金色火焰,再次开始脉动。
这一次,不再是化形,而是将所有的光与热,向内极致地收缩、凝聚。
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冽而深邃的丹香,没有任何预兆地,从星火炉的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溢散出来。
这股香气,不同于任何药草的芬芳,它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闻到它的人,只觉得神魂一清,仿佛被清泉洗涤过一般,通体舒泰。
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这是……什么丹香?”
“好舒服……我感觉我卡了半年的瓶颈,好像都有点松动了!”
裁判席上,李老怪的身体猛地坐直,鼻子用力地嗅了嗅,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精光。
他死死地盯着凤清瑶那尊不断震颤的丹炉,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这股香气……这股直透神魂的灵韵……
难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