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风,似乎都停了。
那一片片因掌风而碎裂的青石,那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还有那柄静静躺在角落,泛着不祥乌光的墨绿色匕首,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颠覆性的挑战。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擂台中央。
一边是瘫软如泥,眼神空洞,被彻底击垮了心气的凤天骄。
另一边,是青衣依旧,身姿挺拔,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的凤清瑶。
这幅画面,如同一幅最荒诞的画卷,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凤家子弟的脑海里。
凤清瑶没有再看地上的凤天骄一眼,她的目光穿过死寂的人群,越过数十丈的距离,落在了高台主位上那个身体僵硬的老者身上。
凤坤。
四目相对。
没有火花,没有言语。
凤清瑶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古井,不起半点波澜。可凤坤却从那份平静里,读出了最极致的嘲讽。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眼中的废物,这就是你精心策划的好戏。
凤坤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腥甜的血气从胸腔直冲上来,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的脸皮火辣辣地疼,像被人用烧红的烙铁反复按在上面。金丹!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金丹真人!这个认知,像一头远古凶兽,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冲撞,将他几十年来的威严、算计、城府,撞得支离破碎。
他怎么敢信?他怎么能信?
一个灵根驳杂,连引气入体都困难的旁支孤女,一个被家族放弃,用来冲喜的牺牲品,摇身一变,成了连他都要仰望的金丹真人。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滑稽,更打脸的事情吗?
他感觉到周围那些执事、弟子投来的目光,虽然他们都低着头,但他能想象出那一张张面孔下,是何等精彩的表情。震惊、敬畏、恐惧,或许还有……幸灾乐祸。
他,凤家大族老凤坤,今天成了整个凤城最大的笑话。
“族老。”
凤清瑶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清淡淡,却像钟声一般,在寂静的演武场上回荡,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挑战,我已经赢了。天元宗的报名令牌,是否可以给我了?”
她没有提凤天骄用毒的卑劣行径,也没有追究凤坤偏袒的意图。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索要一个结果。
这种干脆利落,这种对旁枝末节的全然无视,反而像一把更锋利的刀,剖开了凤坤那层名为“威严”的虚伪外壳,将他置于所有人的审视之下。
给,还是不给?
给,就是当着全族人的面,承认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一个金丹天才,就这样被他亲手推向了外宗。
不给?他拿什么理由不给?当着上千族人的面,出尔反尔,他这个族老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凤坤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作痛。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站起身。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威严一些。
“好……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抽搐,“凤清瑶,你……很好!不愧是我凤家的弟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这番话,他自己听着都觉得刺耳。
台下的弟子们面面相觑,神情古怪。深藏不露?这叫深藏不露吗?这分明是你们有眼无珠,把明珠当鱼目!
“既然你赢了挑战,我凤家,自然言出必行!”凤坤的声音陡然拔高,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通体赤红,刻着云纹的玉牌,手腕一抖。
那玉牌化作一道流光,没有飞向凤清瑶,而是带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劲风,径直射向她的面门。
这一下,虽不致命,却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
然而,凤清瑶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那玉牌飞至眼前,她才不紧不慢地伸出手。
两根纤细的手指,一根食指,一根中指。
轻轻一夹。
那枚携着筑基后期修士含怒之力的玉牌,就那么稳稳地停在了她的指间,仿佛它本就是温顺地飞来,落入主人的手中。
玉牌上的狂暴灵力,在接触到她指尖的瞬间,便如冰雪遇骄阳,消弭于无形。
这一手举重若轻,再次让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凤坤的瞳孔,又一次狠狠收缩。
凤清瑶捏着那枚尚有余温的令牌,看都没看一眼,便随手收入袖中。她对着高台上的凤坤,微微颔首,那姿态,不像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行礼,更像是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几分俯瞰意味的告知。
“多谢族老。”
说完,她再不逗留,转身,朝着擂台下走去。
叶烬早已等在台下。
当凤清瑶走下最后一级石阶时,他自然而然地迎了上去,与她并肩而立。
两人转身,朝着演武场外走去。
所过之处,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退开,主动让出一条宽阔的通路。
那些曾经敢于当面嘲讽他们是“废柴配残废”的凤家子弟,此刻全都低着头,垂着眼,连与他们对视的勇气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气息。
一个年轻的旁支弟子,因为退得太急,甚至被自己绊了一跤,狼狈地摔在地上,却连痛呼一声都不敢,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躲到了人群之后。
凤清瑶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的步履依旧从容。
叶烬走在她的身侧,面具下的目光,却将周围所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从鄙夷到恐惧的转变,但他心中没有半分快意。
他只是看着身旁女子的侧脸,在穿过人群的嘈杂光影里,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从始至终,她想要的,似乎都只是那枚令牌而已。
两人渐行渐远,背影消失在演武场的出口。
而他们身后,是久久无法平息的哗然,和高台上,凤坤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
他死死地盯着两人消失的方向,抓着椅子扶手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来人!”他低吼一声,“把天骄……送回去疗伤!”
几个执事如梦初醒,慌忙跃下擂台,将失魂落魄的凤天骄架了起来。
凤坤则是一甩袖袍,转身走下高台,一言不发地朝着自己的院落走去。他走得极快,那背影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怒与杀机。
……
凤家,静思堂。
这里是凤坤平日里处理家族事务的私密书房,此刻却充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砰!
一只上好的青釉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
“金丹!金丹!!”
凤坤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口中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眼中布满了血丝。
耻辱!
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一生的威名,一辈子的算计,都在今天,被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黄毛丫头,踩得粉碎。
他可以预见,从明天开始,整个凤城都会如何议论他,议论凤家。一个金丹天才被逼得出走宗门,这是何等的丑闻!
更让他恐惧的是,凤清瑶的天赋。
不到二十岁的金丹,这是什么概念?就算是天元宗那样的顶尖大宗,这也是最核心的真传弟子才有的待遇!
让她去了天元宗,得了宗门庇护和海量资源,那她会成长到何种地步?元婴?甚至更高?
到那时,她若回来清算……
凤坤想到这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不行!
绝对不行!
这个祸患,绝不能留!
既然已经得罪死了,那就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一个疯狂而恶毒的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的眼神,渐渐由暴怒,转为一片冰冷的狠厉。
他停下脚步,对着门外阴沉地喊道:“去,把凤玲给我叫来。”
片刻之后,凤玲惴惴不安地走进了静思堂。
演武场上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此刻的她,早已没了往日的嚣张跋扈,脸上满是惊惧。
“族……族老。”她躬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凤坤没有看她,而是走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幽幽地响起。
“玲儿,你觉得,凤清瑶今天在演武场上,威风吗?”
凤玲身子一颤,不知该如何回答。
“很威风。”凤坤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金丹真人,当着全族的面,把我们凤家第一天才踩在脚下。这份威风,怕是连宗主都没有过。”
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听得凤玲心惊肉跳。
“族老……我……”
“你怕了?”凤坤缓缓转过身,一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凤玲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怕是对的。”凤坤冷笑一声,“她现在是金丹,你不过筑基。她想杀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你之前那么多次挑衅她,你觉得,她会放过你吗?”
凤玲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还有天骄,”凤坤的声音愈发冰冷,“她今天被废了道心,日后修行无望。你觉得,以凤清瑶的心性,会就此罢休吗?等她从天元宗学成归来,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你们姐妹!”
“不……不会的……她不敢……”凤玲的声音发颤,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不敢?”凤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今天就敢当众打我的脸,日后成了元婴老祖,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到那时,别说你,就算是我,在她眼里,也只是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虫子!”
凤坤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凤玲的心里。
恐惧,嫉妒,怨恨……种种情绪在她心中交织,让她那张原本还算俏丽的脸,变得扭曲起来。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她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问道。
凤坤要的就是她这句话。
他走到凤玲面前,俯下身,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永远到不了天元宗。”
凤玲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骇然。
“族老,您的意思是……”
“我给你家族里最好的追踪符,给你十二名筑基后期的死士。”凤坤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下毒,偷袭,围杀……在他们去天元宗的路上,我要他们两个,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可是……她可是金丹真人……”凤玲的声音里充满了畏惧。
“她才刚突破,境界不稳!而且,她身边那个叶烬,是个经脉尽断的残废,不足为虑!”凤坤的声音带着蛊惑,“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杀了她,你就是家族的功臣!天骄废了,日后家族的资源,都会向你倾斜!你明白吗?”
家族的功臣……资源倾斜……
这几个字,像魔鬼的低语,瞬间击溃了凤玲心中最后的一丝理智和恐惧。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中那份骇然,渐渐被一种病态的兴奋和恶毒所取代。
是啊,只要凤清瑶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压在她的头上。
只要她死了,今天所有的耻辱,就都能被掩盖。
“我……我明白了。”凤玲咬着牙,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凤坤看着她那扭曲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直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语气森然。
“记住,这件事,做得干净点。”
“我不要听到任何失败的消息,我只想看到,他们两个永远无法踏入天元宗山门的那一天。”
“去吧。”
凤玲躬身告退,当她转身走出静思堂,走进外面的阳光里时,她脸上的恐惧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与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