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言——嫁我可好？”
那低沉而滚烫的话语，如同最烈的酒，最猛的雷，最深的烙印，狠狠撞击在沈清言的心口，然后炸开，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与神智。
他站在那儿，仿佛化作了水榭边另一尊凝固的雕像，唯有胸膛剧烈起伏，泄露着内心如何的天翻地覆。耳边嗡嗡作响，是血液奔流的声音，也是那句“嫁我可好”在不断回荡、放大，最终占据了他全部的脑海。
月光如水银泻地，清晰得近乎残忍，照亮了萧绝跪得笔直的身影，照亮了他手中紫檀木盒里那四样静静陈列的物件——象征无上王权的蟠龙金印，代表文臣极致的青色玉圭，以及那对并排而卧、一玄铁一暖玉的指环。
金印沉甸，在月华下流转着冷硬而尊贵的光泽，那是萧绝半生戎马、铁血沙场、斡旋朝堂，用无数汗血甚至生命换来的巅峰权柄的缩影。玉圭温润，剔透无瑕，象征着智慧、学识与帝师之尊，是他沈清言穿越至此，殚精竭虑、步步为营，以超越时代的见识与满腔热忱搏得的认可与地位。
而那一对指环，没有任何纹饰，没有任何镶嵌，只是最纯粹的材料本身，却仿佛凝聚了萧绝所有未宣于口的缜密心思与深沉爱意。玄铁冷毅，如萧绝其人外表的刚硬与果决；暖玉温润，似他沈清言内心的通透与坚守。它们被特意放置于金印与玉圭之间，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无论外界赋予我们何等煊赫的身份与沉重的功业，于彼此而言，最核心、最珍贵的，只是这最朴素也最坚固的承诺。
江山为证，功业为聘。
这八个字，太重了。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世俗的衡量，重到足以让任何华丽的辞藻黯然失色。萧绝不是在求婚，他是在用自己的一生，用他们共同缔造的半壁江山图景，作为赌注，作为祭品，捧到他的面前，求一个“允”字。
沈清言的视线模糊了。那不是月色的氤氲，而是汹涌而上的热意瞬间冲垮了堤防。他自诩豁达，看淡名利，超然物外，可当一个人将他所拥有的一切——包括那些他曾经或许并不在意、却实实在在构成他存在意义的东西——如此毫无保留、如此郑重其事地捧到你面前，只为了换你一个点头时，那种被全然接纳、被极致珍视的冲击，足以击碎任何理性的盔甲。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滑过脸颊，滚烫而迅疾。他看不清萧绝的脸了，只能看到一个朦胧而坚定的轮廓，和那双即使隔着泪光也能感受到灼热的眼眸。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百般感慨，在胸中激荡冲撞，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沈清言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泪水的咸涩和桂花的清甜。他没有去看那方足以令无数人疯狂的金印，也没有去碰那柄象征无上尊贵的玉圭。他的目光，穿过朦胧的泪眼，直直地、紧紧地，锁定了木盒中央，那枚较小巧的、泛着温润柔光的暖玉戒指。
仿佛冥冥中自有牵引，他伸出手，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却无比精准地、小心翼翼地，拈起了那枚暖玉戒指。
玉质触手生温，光滑圆润，内圈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凹凸。他来不及细看，只是凭借着本能，将戒指缓缓套向自己左手的无名指。尺寸竟是分毫不差，仿佛早已为他量身定做。微凉的玉环滑过指节，稳稳地停留在了根部，那温润的质感紧贴着皮肤，传来奇异的安定感。
戴上的刹那，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尘埃落定。沈清言混乱的心绪奇异地平静了一瞬。
他再次伸手，这次，拿起了另一枚玄铁戒指。入手微沉，质感冷硬，却自有一股坚韧不拔的力量感蕴藏其中。他弯下腰，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握住了萧绝捧着木盒的、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
萧绝的手很稳，但在他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沈清言拉着他的手，将他从单膝跪地的姿势轻轻带起。两人重新面对面站立，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沈清言脸上未干的泪痕，也照亮了萧绝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紧张与期待交织的深邃光芒。
沈清言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萧绝的手指，找到他的左手无名指，然后，稳稳地、郑重地，将那枚玄铁戒指，推了进去。
玄铁的冷冽与萧绝指尖的温度相触，仿佛完成了某种神秘的契约。戒指大小同样契合无比，牢牢地圈住了那根象征承诺的手指。
做完这一切，沈清言才抬起眼，泪光仍未散去，却亮得惊人，直直看进萧绝眼底。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明显的哽咽，有些沙哑，却努力让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誓言，掷地有声：
“谁要你的江山！”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带着泪，却更像是一种心疼的控诉与最深情的否决。
“我沈清言，从来要的，就只是你萧绝这个人！”
他举起自己戴着暖玉戒指的左手，又拉起萧绝戴着玄铁戒指的左手，让两只手并排放在月光下，让那两枚材质迥异却款式相同的戒指，在清辉中无声对视，交相辉映。
“金印也好，玉圭也罢，那是给天下人看的。” 他的声音渐渐稳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温柔，还有一丝劫后余生般的、霸道的占有，“我要的，是这个——”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过萧绝无名指上的玄铁戒指，又碰了碰自己手上的暖玉戒指。
“戒指，我戴了！”
他凝视着萧绝的眼睛，一字一句，宣告般说道：
“萧绝，你听好了。”
“这辈子，你是我的人。”
“下辈子，你还是我的。”
“生生世世，轮回辗转，只要我沈清言还记得，还能找到你——”
他的泪水再次涌出，却是带着笑，带着无比的灿烂与决绝：
“你都别想跑！”
话音落下，余音仿佛还在桂香月色中缭绕。
萧绝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翻滚的、压抑的情感如同终于找到了决堤的出口，轰然爆发！他定定地看着沈清言，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过却亮如星辰的眼眸，看着他无名指上那枚温润的暖玉戒指，听着他那比任何“我愿意”都更直击心扉、更霸道深情的回应。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萧绝猛地伸出手臂，一把将沈清言狠狠地、紧紧地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合二为一。
沈清言也立刻回抱住他，用尽全身力气。
两人在皎洁无暇的月光下，在飘散着醉人桂香的晚风中，在平静如镜的太湖之畔，在他们亲手布置的家园水榭里，紧紧相拥。
他们身旁的石桌上，紫檀木盒依旧打开着，那方象征铁血王权的金印和那柄代表文华极致的玉圭，静静地躺在丝绒之上，沐浴着同一片月华。它们曾是主人半生征伐与智慧的巅峰见证，此刻，却成了这场惊世骇俗、情深似海的求婚最沉默也最宏大的背景与注脚。
而真正的主角，是那两只紧紧相扣的手，是那两只无名指上，一枚玄铁冷毅、一枚暖玉温润，却同样闪烁着坚定光芒的戒指。
戒指为盟，余生共度。
江山为聘，终不如你我同心。
月光无声流淌，将相拥的身影拉长，重叠，仿佛再也无法分开。
湖面泛起细微的涟漪，映照着满天星月与人间至情。
不知过了多久，萧绝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沈清言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与释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不跑。生生世世，都不跑。”
沈清言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肩头，嗅着他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手上戒指的存在感无比清晰。他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轻轻“嗯”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全然的信赖与归属。
这一刻，言语已是多余。
他们以最惊世骇俗的方式定情，以最朴素坚定的信物盟誓，抛却了浮名与荣光，穿越了时空与礼法，最终，紧紧抓住了彼此最真实的存在。
往后余生，风雨晴晦，皆有人并肩共度。
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