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与溃逃的喧嚣,如同退潮的海水,逐渐远去,最终被一种死寂般的疲惫与胜利后的茫然所取代。硝烟尚未散尽,混合着浓重血腥气的风,呜咽着掠过满目疮痍的城头与城外尸横遍野的战场。残阳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在断裂的兵器、焦黑的旗帜和层层叠叠的尸骸之上,渲染出一幅悲壮而苍凉的画卷。
萧绝收兵回城,踏着被鲜血浸透、滑腻不堪的台阶,一步步重新走上承天门的城头。他玄色的甲胄上覆盖着厚厚的血痂与尘土,每一步都显得沉重而坚定。他身上那股因血清和胜利而激荡的磅礴杀气正在缓缓收敛,但那双赤眸深处,历经生死轮回后的沧桑与沉静,却愈发深邃。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正在默默清理战场、收殓同袍遗体的士兵,越过那些激动地看着他、却不敢上前打扰的将领,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城楼角落,那道倚靠着残破垛口、几乎要融入阴影中的月白色身影上。
沈清言瘫坐在冰冷的青石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砖。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的精力都在那场不顾一切的献祭与呐喊中被彻底抽空。脑海中那片因系统永久关闭而留下的、虚无的空洞感,正一阵阵袭来,带来精神上的强烈眩晕与萎靡。他几乎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凭借着一股意志,强撑着没有昏厥过去,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染血的地面。
直到,一片带着浓重血腥味和熟悉气息的阴影,笼罩了他。
他有些艰难地、缓缓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萧绝那张沾染着血污与尘土、却依旧轮廓分明、带着劫后余生疲惫的脸庞。那双赤眸,正深深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有胜利的释然,有穿越生死的感慨,更有一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深沉如海的后怕与爱意。
周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韩震下意识地挥手,示意周围的士兵和将领们悄然后退,将这片空间留给这两位刚刚从地狱门口携手归来的身影。
在无数道或激动、或敬畏、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萧绝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的举动。
他无视了自身亲王的尊贵身份,无视了此刻正处于得胜归来的万众瞩目之下。他缓缓地、郑重地,在沈清言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原本精神萎靡的沈清言瞳孔微微一颤。
下一刻,萧绝伸出那双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却依旧稳定有力的手臂,猛地将沈清言那单薄而冰冷的身躯,紧紧地、紧紧地拥入了自己冰冷坚硬的玄甲怀抱之中!
力道之大,几乎让沈清言感到窒息,仿佛要将他瘦弱的骨骼都勒断,要将他整个人都揉碎,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灵魂之中,再不分离。那冰冷的甲胄硌得人生疼,却也无法阻挡那怀抱深处传来的、劫后余生的滚烫温度,和那如同鼓点般强劲、真实的心跳声。
萧绝将脸深深埋进沈清言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的、带着淡淡药香和墨香的气息,试图驱散鼻腔中萦绕不散的血腥与死亡的味道。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激战后的疲惫,更带着一种穿越两世生死、最终尘埃落定的深沉与哽咽,清晰地响在沈清言的耳边:
“清言……”
“我回来了……”
“我们……赢了。”
简短的几个字,却重若千钧。包含了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生死一线,所有的坚持与牺牲,以及……最终携手闯过地狱之门的庆幸与爱意。
沈清言被他紧紧箍在怀里,那几乎要将他融入骨血的力道,反而奇异地驱散了他脑海中那令人恐慌的空虚与眩晕。他感受着对方胸膛传来的、真实而有力的心跳,听着那沙哑却无比真实的告白,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外壳,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尽此刻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抬起微微颤抖的双臂,同样紧紧地、死死地回抱住了萧绝宽阔却冰冷的脊背,仿佛抓住了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抓住了坠入深渊前最后的光。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汹涌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了萧绝肩头染血的衣料。
这泪水,不仅仅是为了这场惨烈战争的胜利,不仅仅是为了京城的转危为安,更是为了……为了这个人的失而复得,为了那在绝望深渊边缘被强行拉回的光明,为了他们之间,那超越了生死、经受了最残酷考验的……情意。
是极致的喜悦,是濒临失去的巨大后怕,更是历经磨难后,终于能够紧紧相拥的、巨大而沉静的幸福感。
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穿透弥漫的硝烟,恰好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圣洁的光晕。在这尸山血海、断壁残垣的背景下,这紧紧相拥的身影,构成了最震撼人心、也最温情的一幕。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风声呜咽。所有的将士都默默地低下头,或转过身,不忍打扰这劫后余生、超越了世俗眼光的深情。
这一刻,无需言语。
山河为证,生死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