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里的“怪味”】
议事厅偏殿内,空气凝固得如同铁板。烛火不安地跳跃,将人们紧绷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扭曲晃动,一如此刻诡谲的局势。
沈清言被按在那堆半人高的卷宗前,只觉得头皮发麻。四周投来的目光沉重而复杂,有审视,有疑虑,或许还有一丝死马当活马医的期盼。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和满脑子的【完了完了要死了】,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纸张上。
他知道,现在任何一丝疏漏或错误,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同样,任何一点有价值的发现,也可能成为……呃,暂时保命的筹码?
【干活!沈清言,不想死就赶紧找出点东西来!】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里属于翰林修撰的那份专注与沉静稍稍压过了恐惧。得益于之前为了“探查重生”而疯狂翻阅各类文书锻炼出的效率,以及那不知何时被系统强化过的【基础观察力】,他迅速进入了状态。
手指拂过微微泛黄的纸页,目光如扫描般快速掠过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与朱印。时间、批次、数量、经办人姓名官职、押运人员名录、路线驿站、交接记录……
信息庞杂而琐碎,如同一团乱麻。
萧绝冰冷的命令言犹在耳:“任何蛛丝马迹,任何前后矛盾之处……”
【蛛丝马迹……矛盾……】
他摒弃杂念,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现代灵魂所接受的逻辑训练和信息处理模式,在这一刻与【基础观察力强化】悄然结合。
他先是快速将本次被劫军械的调拨令与之前的记录进行横向比对。
【强弩三百,箭簇五千……这个搭配……】
他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北境前线的主要威胁是敌人的重甲骑兵和坚固城防,最急需的应是破甲重箭和攻城器械,或是大量消耗的普通箭矢。这批被劫的军械虽精良,强弩与配套箭簇的组合,却更像是一支精锐小队进行特殊突击或远程狙杀的标准配置,用于大规模边防战役,虽有用处,却并非最核心急需的。
【为何偏偏是这一批?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刚好够武装一支精锐小队……像是精心计算过的。为了凑足一次劫掠的“分量”,又不至于触动最核心的战略储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暂时按下不表,继续往下梳理。
接着,他开始重点排查押运人员的档案。所有涉及此次押运的军士、军官,其履历副本都被紧急调阅过来。他一页页翻看,目光锐利。
大部分押运兵的经历都很清晰,北境退下来的老卒,身家清白,作战经验丰富。直到他看到一名姓王的校尉的履历——
【王充,原北境军弩手营副尉,三年前调任京畿卫戍营,历任队正、哨长,半年前擢升为校尉,此次负责押运小队副指挥。】
升迁速度……快得有些不同寻常。
京畿卫戍乃是优差,晋升竞争激烈。一个没有强大背景的边军军官,调回来后竟能如此顺畅地一路升迁,短短三年做到校尉?而且其调任回京的时间点,恰好是在某位兵部实权官员上任之后……
沈清言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将这份履历单独抽出来,放在手边。
【升迁过快……可能存在猫腻。是走了谁的门路?】
最重要的线索,来得最为诡异。
当他翻到一份记录本次军械最终出库核查并签押的文书时,指尖拂过纸面,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一种极其淡薄的、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萦绕在纸张上。
这香气非常特别,并非墨香,也不是档案库房常用的防蛀药草气味,更不是寻常胭脂水粉的香味。它带着一丝极淡的甜腻,尾调却又有点冷冽,似曾相识……
沈清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来了!
不久前,在那值房里,讨论西域互市时,萧绝对那种名为“金露香”的香料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警惕!当时那香料的气味被官员携带的样本短暂释放过,虽然很淡,但他距离不远,隐约闻到过!
而眼下卷宗上的这丝极淡的残留气味……与记忆中的“金露香”惊人地相似!
为什么军械出库的卷宗上,会沾染上这种罕见且价格昂贵的西域香料?
是经办人员中有人使用?但这类文书处理多是底层官吏或军中粗人,接触并使用这种名贵香料的可能性极低。
还是说……这份文书,曾经被某个沾染了这种香气的人,长时间地、近距离地翻阅或持有过?
一个可怕的推论如同闪电般,瞬间劈开了沈清言脑中的迷雾!
【监守自盗?!内外勾结?!】
【根本不是山匪!是内部的人动了手脚!】
【王校尉的异常升迁可能是突破口!】
【而这香气……这香气是关键!它指向了某个可能接触过西域香料、且能插手军械事务的高层人物!】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疯狂串联起来!押运军官可能被收买、军械种类搭配蹊跷、卷宗上不该出现的西域异香……
巨大的震惊和发现秘密的激动让他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忘记了近在咫尺的、那位能听到他心声的摄政王!
他内心的分析和惊呼,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毫无保留地、清晰地奔涌而出:
【监守自盗?内外勾结?这香气...是关键!必定与能接触军械调拨、又能沾染此香的人有关!王校尉的升迁或是突破口!】
“!!!”
几乎是沈清言心声落下的瞬间,原本如同冰雕般矗立、周身散发着骇人低气压的萧绝,猛地转过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骤然射向埋首卷宗、对此毫无所觉的沈清言!
殿内其他正焦头烂额翻阅文书、或垂首待命的官员被摄政王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纷纷不明所以地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角落里的翰林修撰。
沈清言还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忽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几乎要将他洞穿的冰冷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激得他浑身一个哆嗦,猛地从卷宗里抬起头来。
正好对上了萧绝那双锐利得可怕的眼睛!
【?!】沈清言瞬间魂飞魄散!【他又怎么了?!我我没说话啊?!难道我不小心说出来了?!】
萧绝的目光死死锁住他,那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审视、惊疑、以及一丝难以捕捉的……探究。他确实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
监守自盗?内外勾结?香气?王校尉?
这些词语,与他内心的怀疑不谋而合,甚至提供了更具体、更匪夷所思的方向——那香气!
他自己方才震怒于“通敌”之大,尚未沉下心来如此细致地梳理这些繁琐卷宗,更未察觉到什么香气。而这个沈清言……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凭借这些枯燥文书,看出了如此多的疑点?甚至注意到了他都未曾留意的细节?
这绝非寻常翰林所能有的洞察力!
是那“系统”之力?还是他本身……确有非凡之处?
萧绝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冷峻如冰。他一步踏前,玄色蟒袍带起一阵冷风,直接伸手,从沈清言面前将那份带有奇异香气的出库记录文书,以及那份王校尉的履历,拿了过去。
他先是仔细看了看王校尉的履历,眼神微暗。随即,他将那份出库文书凑近鼻尖,极其细微地嗅了一下。
动作幅度很小,但在场所有紧盯着他的人都看到了。
下一瞬,萧绝的脸色猛地一沉!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比万年寒冰还要冷冽!
虽然极淡,但他确实闻到了!那种甜腻中带着冷冽的异域香气!与他记忆中某种极其不愉快的、甚至致命的东西,隐隐关联!
“好……很好……”萧绝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从冰窖深处传来。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缓缓扫过殿内每一位官员惊疑不定的脸。
“看来本王这王府,这朝堂,是真的钻进老鼠了。”
“来人!”他猛地厉声喝道。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即刻秘密锁拿京畿卫戍营校尉王充!另,将兵部武库清吏司、车驾清吏司所有经办此次军械调拨押运的官吏,全部隔离看管!没有本王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命令一条条发出,又快又狠,直指核心!
殿内众臣脸色剧变,他们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摄政王显然是找到了确凿的怀疑方向,而且动了真格!
沈清言瘫坐在椅子上,后背湿透,手脚冰凉。
【抓…抓人了…】
【真的是内部问题…】
【我…我是不是又捅破天了?!】
萧绝下达完命令,目光最后落回脸色惨白的沈清言身上,眼神幽深难辨。
“沈修撰,”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很好。”
沈清言:“!!!”
【很好?!哪个很好?!是夸我还是我要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