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宸的“童言”与伏笔
偏厅内的气氛,因小皇帝萧宸的活泼与沈清言的勉力应对,竟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其乐融融的假象。精致可口的菜肴,香甜的果子露,还有状元郎口中那些比太傅讲课有趣多了的故事和典故,都让久居深宫的小皇帝感到新奇又开心。
他粉嫩的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一会儿晃荡着小腿,一会儿扯着沈清言的袖子问东问西,全然没有了在朝堂上那努力装出来的小大人威严,更像一个被长辈带着出来玩、兴奋雀跃的普通孩童。
沈清言虽然应对得心力交瘁,后背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但看着小皇帝那纯粹快乐的模样,听着他银铃般的笑声,内心深处某块坚硬的地方似乎也被悄然触动了。他尽量放缓了语气,挑选着不会犯忌讳又有趣的内容说给他听,甚至偶尔还会因为小皇帝某个天真烂漫的问题而忍不住微微翘起嘴角。
这种相对“轻松”的氛围,甚至让沈清言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真的只是参加了一场普通的家宴,而不是在龙潭虎穴中走钢丝。
然而,孩童的心思总是跳跃且难以预测的。
就在沈清言讲完一个关于古人勤奋读书的小典故,小皇帝听得眼睛亮晶晶,拍着手说“朕也要好好读书”之后,他忽然转过头,看向主位上一直沉默用膳、但目光似乎从未真正离开过这边的皇叔,用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语气,大声说道:
“皇叔!皇叔!”
萧绝放下银箸,目光转向他:“陛下有何事?”
小皇帝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直接指向了下首的沈清言,小脸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声音清脆响亮:
“朕喜欢沈状元!他懂得好多有趣的故事!讲得也比谢师傅(指他的太傅谢大学士)好玩多了!让他进宫陪朕读书好不好?朕要他当新的侍读!”
噗——!
沈清言差点一口口水呛死自己!脸色瞬间煞白如纸!
【Σ(っ°Д°;)っ 卧槽!小祖宗!小陛下!您这是要我的命啊!】
【挖墙脚?!还是挖萧绝的墙脚?!还是当着阎王的面挖?!】
【我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不对我压根就没出虎穴!您这直接要把我从一个火坑推进另一个火坑啊!】
【宫里那是非之地是我能去的吗?!那些世家娘娘太后什么的不得生吞了我?!】
【而且您没看见您皇叔那脸色吗?!】
几乎在小皇帝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偏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十度!
原本那丝若有若无的轻松氛围瞬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凝滞的、几乎让人无法呼吸的低气压!
萧绝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上,原本还算平和的神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被寒霜覆盖!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如同两道冰锥,先是扫过吓得魂飞魄散的沈清言,最后定格在犹自兴奋、不知大祸临头的小皇帝身上。
“陛下!”
他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冷硬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小皇帝所有的欢快。
“沈清言乃是朝廷钦点的状元,朝廷命官,自有其职司在身,岂可如同玩物般,随意调入内廷陪读?”萧绝的语气冰冷至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此事荒谬,休要再提!”
小皇帝被皇叔这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皇叔对自己露出如此冰冷严厉的表情,平日里皇叔虽然也严肃,但对他多是纵容的。小小的孩子顿时委屈起来,亮晶晶的眼睛里迅速弥漫起水汽,小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可是……可是朕喜欢他讲的故事嘛……谢师傅讲得都好无聊……”他小声地嘟囔着,带着哭腔,试图挣扎一下。
“陛下!”萧绝的声音更冷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为君者,当明事理,知轻重。读书学习,非是儿戏。此事,绝无可能。”
最后五个字,斩钉截铁,彻底断绝了任何希望。
小皇帝见皇叔态度如此坚决,知道自己撒娇也没用了,顿时像只被霜打了的小茄子,彻底蔫儿了。他低下头,小手绞着衣角,委屈巴巴地吸着鼻子,再也不看沈清言一眼,仿佛刚才的喜欢和兴奋都从未发生过。
沈清言跪在地上(在小皇帝指向他、萧绝开口的瞬间他就已经条件反射地跪下了),头埋得低低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完了完了完了……】
【果然生气了!还是雷霆之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
【小皇帝啊小皇帝,您这一句话,可是把我往死里坑啊!】
【这下好了,又把阎王得罪得死死的了……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他内心一片哀嚎,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萧绝那冰冷的拒绝,虽然表面上是在训斥小皇帝,但那句“朝廷命官,自有职司”,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这是在明确地警告和划清界限——你是我的人,哪里也别想去!
一种强烈的、令人窒息的控制感和占有欲,透过那冰冷的言语,清晰地传递过来。
这场原本就诡异的“家宴”,最终在小皇帝的委屈沉默、沈清言的胆战心惊和萧绝周身挥之不去的低气压中,草草收场。
小皇帝很快便被内侍和宫女们簇拥着,闷闷不乐地起驾回宫了。临走时,甚至都没再看沈清言一眼。
沈清言跪在地上,恭送銮驾离去,直到那明黄色的仪仗彻底消失在王府门口,他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但双腿却软得几乎站不起来。
他挣扎着起身,不敢去看依旧坐在主位上一动不动的萧绝,只想赶紧溜回自己的听竹院。
然而,一个冰冷的声音叫住了他。
“沈清言。”
沈清言浑身一僵, slowly地转过身,躬身:“下……下官在。”
萧绝并没有看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令人心慌的笃笃声。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直接的怒火更让人恐惧:
“安守本分。记住你的‘职司’。”
沈清言头皮发麻,连忙道:“下官明白!下官谨记王爷教诲!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下去吧。”
“是!下官告退!”沈清言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出了偏厅,逃离了那令人窒息的低压中心。
回到听竹院,他瘫倒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虚脱。
小皇帝的一句童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让水下隐藏的暗流和礁石,清晰地显露了出来。
他也彻底明白,自己想离开这座王府,怕是难如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