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的再次“关怀”
在摄政王府这种近乎与世隔绝、却又时刻处于风暴中心的日子,时间仿佛失去了正常的流速。沈清言每日重复着点卯、当盆栽、抄书、分析边角情报的循环,精神在高度紧张与麻木疲惫之间来回切换。
这日,王府的仆役照例送来一批新书,说是王爷吩咐,让他“广博见闻”。书籍种类繁杂,经史子集、地理杂文皆有,倒是符合萧绝那“物尽其用”的风格。
沈清言谢过之后,便将书堆在角落,并未立刻翻阅——他每日光是抄书和“分析”那些枯燥情报就已经头晕眼花了,实在没多少闲情逸致再看这些“课外读物”。
直到夜深人静,他抄完最后一页《资治通鉴》,揉着酸痛的手腕,目光无意中扫过那堆新书,才随手拿起一本看似最薄的《南山杂记》,打算随便翻几页助眠。
然而,刚翻开扉页,他的动作就顿住了。
只见书页的夹缝之中,极其隐蔽地,夹着一小卷薄如蝉翼、颜色与书页几乎无异的素笺。
沈清言的心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窗外,确认无人窥视,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卷素笺取出,展开。
上面的字迹清雅隽秀,用的是极其细小的墨笔所书,内容却让他瞬间如坠冰窟:
“林兄台鉴:闻兄困于王府,如鸟入笼,珩心实忧。近日朝中风波恶,钱案余毒未清,竟有宵小之辈,欲借此攀诬,罗织罪名,污兄为钱党余孽,或构陷兄以妖异之术惑乱朝纲,其心可诛!万望慎之,慎之!切盼珍重,以待天日。 珩 顿首”
没有署名,但这笔迹,这语气,除了谢珩,还能有谁?
信件的内容更是让沈清言手脚冰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果然来了!】
【我就知道那些世家不会善罢甘休!钱有道倒了,他们不敢直接对付萧绝,就把矛头对准了我这个看起来最好捏的软柿子!】
【污蔑我是钱有道同党?还是用妖术构陷?真是好毒的计策!无论哪一条,都足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谢珩……他竟然冒险用这种方式给我报信……】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淹没了他!他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些日子在王府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委屈和压抑,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却又被更深的绝望所笼罩。
他以为自己躲在萧绝的羽翼(或者说牢笼)下,至少能暂时安全。却没想到,外界的明枪暗箭,从未停止瞄准他!甚至因为他如今身在王府,与萧绝关系“密切”,反而让那些阴谋家更加忌惮,也更加急于将他除去!
怎么办?
现在该怎么办?
沈清言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浸湿了内衫。
【必须自救!】
【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这些罪名一旦被他们罗织成型,闹到朝堂之上,就算萧绝也未必能完全护住我!毕竟‘妖术’这种罪名,最是恶毒难辨!】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一墙之隔的澄心院方向。
【只有他!只有萧绝能压住这件事!】
【必须让他知道世家的阴谋!让他有所防备!甚至……让他出手掐灭这股邪火!】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凭借萧绝的手段和权势,只要他愿意,粉碎这种程度的构陷易如反掌。
但是——如何让他知道?
直接拿着信去找他?
不行!绝对不行!
这无异于将谢珩彻底暴露!谢珩冒险给他传递消息,他绝不能恩将仇报,将谢珩拖下水。而且,私自传递消息本身就是大忌,萧绝若是追问起来,他根本无法解释,反而可能引火烧身。
那么……只剩下那条他最熟悉、也最不愿使用的“捷径”了——心声。
通过“心声”,看似无意地让萧绝“听”到他的担忧和“猜测”。
【可是……怎么说?】
【直接说有人要诬陷我?太刻意了!萧绝那么精明,肯定会怀疑我是怎么知道的!】
【必须找个由头,自然而然地引出来……】
沈清言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眉头紧锁,拼命思考。
有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将那张素笺凑到烛火之上。火焰瞬间吞噬了那清雅的字迹,化作一小簇灰烬,飘散在空中。
毁灭了证据,他的心情却并未轻松半分。
他重新坐回案前,铺开一张纸,拿起笔,却并非抄书,而是开始写写画画,仿佛在整理近日阅读那些“边角料”情报的心得。
但他的内心,却开始刻意地、反复地“构思”和“推演”起来:
【……今日看那些市井流言,真是五花八门……居然还有传言说钱有道倒台是我用妖术咒的?简直荒谬可笑!】
【不过……这种流言传播开来,恐怕对我大大不利啊……】
【钱有道党羽众多,树倒猢狲散,如今正在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把脏水泼到我这个‘始作俑者’身上?污蔑我是他的同党,或者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构陷他?】
【毕竟我出身寒微,突然连中三元又得王爷‘青睐’,难免惹人嫉恨……若是他们联合起来,众口铄金……】
【王爷虽然圣明,但若是御史台那帮闻风奏事的家伙听了这些风言风语,集体上奏弹劾……恐怕也会对王爷的声誉造成困扰吧?】
【唉……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他将自己的担忧和推测,巧妙地包裹在对“市井流言”的分析和对自己处境的“合理”忧虑之中,一遍遍地在内心强化这些念头,试图让其听起来像是他自己基于现有信息做出的、合乎逻辑的推断,而非得到了什么秘密情报。
他知道,隔壁那个男人,一定在“听”。
他只能祈祷,萧绝会相信这是他“洞察力”的又一次体现,而非其他。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虚脱一般,瘫倒在椅子上,望着跳跃的烛火,心中充满了忐忑和无力。
这种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他人“监听”之上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但他别无选择。
这一夜,听竹院的灯火,又一次亮至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