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离开后,林祈清并未立刻走向道招安,而是独自在原地站了片刻。
峡谷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带来了远处流民低低的啜泣和伤者的呻吟。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股浓重的、混合着泥土和铁锈味的血腥气息,仿佛无孔不入,一刻不停地往她身体里钻。
“战乱里最苦的……只有这些手无缚鸡之力……”
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吹散的叹息从她唇边溢出。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眸中只剩下一片深潭般的冷静。
她转身,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不远处那个穿着素白衣衫、正低眉顺眼“看管”着几名妖族奸细的身影——白尾。
林祈清缓步走了过去,她的脚步声很轻,但在相对寂静的背景下,每一步都像是敲在白尾的心上。
白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恭顺的姿态,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你是个聪明人,也算……有点脑子。”林祈清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一种平淡的肯定。
白尾依言抬头,露出一张我见犹怜、此刻带着恰到好处惶恐的脸庞,眼眶微红,像是受惊的小兽。
“右护法……有何吩咐?”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演技依旧在线,试图唤起一丝怜悯。
林祈清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眼睛扫过他的每一处,仿佛在冷静地评估一件物品的真伪与价值。
她的目光并不锐利,却像冰冷的湖水,缓缓浸透,让白尾感觉自己所有的伪装都在被一层层剥开。
这种沉默的、专注的压迫感,远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令人窒息,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半晌,就在白尾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目光的压力时。
林祈清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敲打在白尾的心尖上:“事实是什么,你我心知肚明。妖皇把你当成了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她微微前倾了半分,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更低:“这一次,我看在这些无辜枉死、流离失所的百姓份上,不跟你计较,也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的目光锐利,直刺白尾试图掩饰的眼底深处:“但你要记住,百姓无辜,可你在我眼里——从来就不是什么需要庇护的百姓。你的命,和你那点小心思的价值,是两回事。”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通牒,彻底撕碎了白尾精心营造的柔弱假象,将他作为一枚弃子的残酷处境,赤裸裸地摊开在冰冷而现实的谈判桌上。
白尾身体猛地一颤,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烟消云散。
他不再犹豫,直接“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深深地俯下身子,额头几乎触及地面。
将所有的算计和伪装尽数收起,用前所未有的恭敬语气颤声道:“白尾……任听差遣!绝无二心!”
“呵,” 林祈清嗤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了然,“够识时务。不过,玩文字游戏、钻誓言空子这套,我比你精通。”
她说着,竟然蹲了下来,与跪地的白尾平视,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看似温和、实则令人毛骨悚然的盈盈笑意。
“所以,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让我安心,请现在、立刻,发下心魔大誓吧。
内容很简单:永不背叛魔尊玄墨,绝不做任何损害魔界利益之事。若有违逆,永世不得超生,神魂俱灭。”
白尾闻言,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瞬,脸色惨白如纸。
他刚想张口,似乎想用那个妖皇赐予的名字起誓。
林祈清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不变。
“用你真正的名字发誓。而不是妖皇随手打发你、用来羞辱你的那个‘垃圾’名字。我要的,是你‘白尾’这个存在本身的忠诚,不是那个代号傀儡的承诺。”
白尾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恐惧,瞳孔剧烈收缩,身体僵直,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根本想不通,这个连妖皇都未必知晓的秘密,林祈清是如何得知的?!
林祈清依旧维持着那副笑脸盈盈的模样,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语气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
“我相信‘白尾’这个名字你用了很久,早已习惯。但我们魔界,可不兴收留连真名都不敢示人、顶着别人施舍的代号过活的家伙。说出去,多丢魔尊的脸面,是不是?”
她站起身,重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僵跪在地、心神剧震的白尾,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掌控力:“好好想想。发下此誓,有我林祈清今日为你作保,你在魔界的日子,无论未来如何,至少不会比在妖皇手下当个随时可弃的棋子更惨。”
她轻轻踢了踢脚边的一颗小石子,语气带着一丝诱惑般的怜悯,“考虑清楚吧,有点小聪明、也想活下去的……狐狸。”
就在这时,林祈清抬头看见道招安处理完那边的事务,正从远处稳步走来。
她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近乎明媚的轻松笑意,仿佛刚才那场令人窒息的威胁从未发生过。
她甚至还热情地朝道招安挥了挥手,动作自然流畅。
道招安看着她那一脸过分灿烂、甚至带着点无辜纯良的笑容,脚步几不可察地微顿,心中立刻拉响了警报。
根据他几百年的经验,林祈清露出这种表情,通常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或者她正在谋划什么让人头疼的事情。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开始默默为某个不知姓名的倒霉蛋点蜡。
“这三个家伙怎么处理?” 林祈清用下巴点了点被制服的那几个妖族煽动者,语气轻松地问走到白尾身后站定的道招安。
道招安扫了地上那几人一眼,眼神淡漠,如同看几件死物,轻描淡写地说:“带回地牢,仔细审问一番,看看还能不能榨出点关于‘影牙’或妖皇下一步计划的情报。榨干了之后……”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平淡语气中透出的森然寒意,已经指明了这些人的最终归宿——无声无息地消失。
林祈清点点头,对道招安高效且不留后患的处理方式表示赞同。
道招安不再多言,抬手招来两名心腹魔将,低声迅速吩咐了几句。
魔将领命,动作麻利得像处理垃圾,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地上那几个瘫软如泥的妖族修士拖了下去,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处理完杂鱼,道招安这才有空将目光投向依旧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抖的白尾,语气平静无波地问林祈清:“这个呢?你打算怎么处理?玄墨是什么意思?”
林祈清摊了摊手,语气带着点耍赖的意味:“哎呀,给点时间嘛,我的左护法大人。我们魔界是那般不讲情面、不给人改过自新机会的地方吗?”
道招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伪装,声音不大,却足以让近在咫尺的白尾听得一清二楚:
“其他人我不敢说,但你林祈清一贯是什么作风,我和玄墨难道还不清楚?‘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才是你奉行的准则。别以为你以前干的那些‘好事’我们不知道。”
他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白尾耳中。
白尾跪在地上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又是一颤,冷汗几乎将背后的衣衫彻底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林祈清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抬手轻轻扶额,露出一副无奈又后怕的表情。
声音甚至染上了几分夸张的、欲泣的颤音:“哎呀……左护法您可别吓我,我当时可害怕了呢……手抖得剑都拿不稳,您又不是没看见……”
她演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是个被血腥场面吓坏的弱质女流。
道招安冷漠地看着她这副矫揉造作、要哭不哭的样子,语气平板无波地陈述事实:“除了第一次以外,我见你动手倒是挺干脆的。”
林祈清立刻收起了那副可怜相,反而摆摆手,故作谦虚地调侃:“过誉了,过誉了~”
道招安面无表情地直言:“没夸你。”
林祈清笑嘻嘻地接话:“我知道呀~”
玩笑开过,道招安神色一正,回归正题,目光再次落到白尾身上:“说正经的,这狐狸,你究竟打算怎么弄?总要有个章程。”
林祈清也收敛了笑意,低头看着脚下冷汗涔涔、如同待宰羔羊般的白尾,语气恢复了冷静分析,带着一种大局在握的从容:
“黑风峡谷这事,动静不小,妖皇那边肯定已经得到消息了。但到现在为止,妖族方面没有任何官方交涉或解释,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他们理亏,不敢正面回应。
既然他们不占理,选择了沉默,那这几个人,包括白尾,怎么处置,自然是我们说了算。主动权,现在在我们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