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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山里,清晨已经有了明显的寒意。张野骑着那辆二手电动车从县城回到村里时,天刚蒙蒙亮,村口的石板路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车轱辘碾过去,留下两道湿润的痕。

他昨晚在医院守了一夜,早上五点多才离开。李初夏的情况稳定了,转到普通病房后,医生说她恢复得比预期还快,照这个速度,再过一周就能出院回家休养。这个消息让张野松了口气,压在心头整整七天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但新的石头又压了上来——钱。

电动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张野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从夹克内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那是昨晚在医院时,秦语柔硬塞给他的。信封不厚,摸着里面应该是一叠钞票。

“会长,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秦语柔当时说,声音很轻,但不容拒绝,“不是捐款,是给你母亲买药和改善生活的。我们知道你为了初夏的手术,把准备还头盔的钱都捐了。这些你先拿着,应应急。”

张野当时想拒绝,但秦语柔已经把信封塞进他口袋,转身去照顾女儿了。

现在,他停下车,靠在路边一棵老槐树下,打开信封。

里面是一叠红票子,用橡皮筋捆着,很整齐。他数了数,五千块。

还有一张纸条,是秦语柔的字迹,娟秀工整:

“会长:这五千元是公会核心成员(我、周岩、王教官、赵铁柱、林小雨、铁头)凑的,每人八百三十三元,余两元作信封钱。用途:给你母亲买药、添置生活必需品。不要拒绝,这是大家的心意,也是‘拾薪者’该做的事。另,附本月公会收入分成明细,你应得部分已存入指定账户。语风。”

纸条下面,还有一张打印的明细表:

【本月公会总收入】

资源出售:42金币50银币(约合现实元)

药剂销售(星荧镇痛剂):18金币(约合元)

其他收入:7金币20银币(约合7200元)

总计:67金币70银币(约合元)

【支出】

驻地维护:5金币

成员基础补给:23金币50银币

材料采购:15金币

预留应急资金:10金币

总计:53金币50银币

【可分配利润】

14金币20银币(约合元)

【分配方案】

会长(张野):30%—— 4金币26银币(约合4260元)

五柱石长老(各10%):各1金币42银币(约合1420元)

剩余20%存入公会发展基金

张野盯着那些数字,看了很久。

四千二百六十元。

这是他在游戏里一个月挣的钱。放在两个月前,这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那时候他还在为母亲的八百块药费发愁,为还苏晴的两千块月供焦虑,为下一顿饭吃什么犯难。

现在,他一个月能挣四千多。

再加上这五千块“心意”,他手头一下子有了近一万块钱。

一万块。

对城里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他,对母亲,对这座山里漏雨的老屋来说,是一笔能改变很多东西的钱。

张野把信封小心地塞回内袋,重新骑上车。

山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但他心里是热的。

---

老屋在村子最西头,背靠着一片竹林,门前有一条小溪流过。房子是父亲还在世时盖的,砖木结构,三间正房,两间厢房,本来还算体面。但父亲走了快十年,房子也老了十年,瓦片碎了不少,墙壁也裂了缝,一到下雨天,屋里就得用盆接水。

张野把电动车停在小院里,推开堂屋的门。

母亲正在灶台前烧火,准备做早饭。灶膛里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映出那些被岁月和生活刻下的皱纹。听见门响,她抬起头,看见是儿子,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野回来了?”她放下手里的柴火,站起身,“吃饭了没?妈给你煮碗面。”

“吃过了。”张野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那五千块钱,“妈,这个你拿着。”

母亲看着他手里的那叠红票子,愣住了。

“哪来的这么多钱?”她没接,反而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带着警惕和担忧,“野,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张野心里一酸。他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担心他在外面学坏,担心他为了钱走歪路。

“妈,”他把钱放在灶台上,“这钱来路正。是我在游戏里挣的,还有公会里的朋友们凑的,给你买药、添置东西用的。”

“游戏里挣的?”母亲显然不太理解,“那虚拟的东西,能挣真钱?”

“能。”张野点头,很认真地说,“我现在一个月能挣四千多。这五千是大家的心意,你先收着,我有用。”

母亲还是没动,盯着那叠钱看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拿起钱,一张一张地数。她的手指很粗糙,关节因为类风湿而有些变形,数钱的动作很慢,但很仔细。

数完,她抬起头,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水雾。

“四千多……一个月?”她的声音在抖,“野,你……你没骗妈?”

“没骗。”张野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银行App,给母亲看余额——昨晚秦语柔已经把4260元转到了他账户上,加上之前剩的,现在卡里有五千七百多。

母亲不识字,但认识数字。她凑近屏幕,眯着眼睛看了很久,终于确认那是真的。

然后她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压抑的、无声的哭泣。肩膀在颤抖,手紧紧攥着那叠钱,指节都发白了。

张野慌了:“妈,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妈是高兴……”母亲抹了把眼泪,但眼泪越抹越多,“妈高兴……我儿有出息了……能挣钱了……”

她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张野站在那儿,看着母亲哭,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欣慰,有心酸,有骄傲,也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等母亲情绪稍微平复些,张野才说:“妈,我打算用这钱,给家里装个热水器。”

母亲愣了:“热水器?”

“嗯。”张野点头,“你冬天洗衣服、洗碗,用的都是冷水,手都冻裂了。装个热水器,就能用热水了。”

“那……那得多费电啊。”母亲下意识地说,这是她一贯的反应——任何花钱的事,先想到的是“费钱”。

“费不了多少。”张野说,“而且电费我来交。妈,你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再碰冷水了。”

母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还有,”张野继续说,“明天我带你进城,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你的类风湿得定期复查,看看药要不要调整。”

“检查……得花不少钱吧?”母亲又担心起来。

“花不了多少。”张野说,“而且现在咱们有钱了,该花的就得花。”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野啊,妈知道你孝顺。但钱要省着点花,你还要还人家苏姑娘的钱呢……”

“我知道。”张野说,“苏晴那边我会按月还。但妈你的身体,比还钱更重要。”

母亲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她的手很粗糙,刮在脸上有点疼,但张野没有躲。

“我儿长大了。”母亲说,眼泪又涌了出来,“真的长大了。”

---

第二天一早,张野就骑着电动车,载着母亲进了县城。

这是他第一次带母亲来县城做体检。以前母亲也来过,但都是自己坐村里的小巴来,看完病就回去,从不停留,更别说“逛逛”了。

电动车在县医院的停车场停下。张野锁好车,扶着母亲下来。

母亲站在医院门口,看着眼前这栋五层高的白色大楼,有些局促地拉了拉身上的衣服——那是她最好的一件外套,藏蓝色的,穿了快十年,洗得发白,袖口都磨毛了。

“野,这里……人真多。”她小声说,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儿子的胳膊。

“没事,妈,跟着我就行。”张野说,语气很稳。

他提前在网上预约了号,直接带着母亲去挂号窗口取号,然后坐电梯上楼。

这是母亲第一次坐电梯。

当电梯门打开时,她明显犹豫了一下,站在门口不敢进去。张野先走进去,然后转身向她伸出手:“妈,进来。”

母亲看着电梯里面那个狭小的空间,又看看儿子伸出来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迈步进去。

电梯门关上,开始上升。

那一瞬间,母亲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她紧紧抓着张野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这铁箱子……稳当吗?”她声音发紧,“咋没声儿就上去了……妈心里慌……”

“稳当的,妈。”张野轻声安抚,“这是电梯,靠电带动的,很安全。”

母亲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电梯门上方的楼层数字。看着数字从1跳到2,再跳到3……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手依然抓着张野的胳膊,没松开。

电梯停在四楼,门开了。

母亲跟着张野走出去,踏在走廊光滑的地砖上时,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刚从什么危险的地方逃出来一样。

“妈,你刚才是不是害怕?”张野问。

“有点……”母亲不好意思地笑了,“妈没见过这玩意儿,心里没底。”

“以后多见几次就好了。”张野说,“等以后咱们有钱了,我带你去大城市,坐更高的电梯,看更高的楼。”

母亲摇摇头:“那得花多少钱……不用了,妈看看你就行。”

张野没再说话,只是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让她看看外面的世界,让她知道,儿子有能力给她更好的生活。

体检很顺利。张野提前查好了流程,一个科室一个科室地带母亲去。抽血、拍片、心电图……母亲很配合,虽然有些检查让她紧张,但看到儿子在身边,她就安心了。

等所有检查做完,已经是中午了。

张野带母亲在医院食堂吃了顿饭——很简单,两荤一素,加两碗米饭。母亲一开始嫌贵,说回家吃就行,但张野坚持:“妈,来都来了,尝尝医院的饭。”

饭菜味道一般,但母亲吃得很香。她一边吃,一边小声说:“这菜油放得真多……米也好,白花花的看着就干净。”

张野看着她吃饭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母亲这一辈子,吃的都是最便宜的东西,油舍不得多放,米都是买最便宜的陈米。就连在医院吃一顿普普通通的食堂饭,都觉得是“好饭”。

吃完午饭,检查结果陆续出来了。

张野拿着化验单和片子,带母亲去医生办公室。

坐诊的是个中年女医生,看起来很和善。她仔细看了所有的报告,然后说:“类风湿控制得还不错,药可以继续吃。但平时要注意保暖,特别是手和脚,不能再碰冷水了。另外……”

她顿了顿,看向张野:“你母亲有点贫血,营养不良。得加强营养,多吃点肉、蛋、奶。光吃药不行,身体底子得打好。”

张野点头:“好的医生,我记住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张野没有直接带母亲回家,而是去了县城最大的家电卖场。

卖场里灯火通明,各种电器琳琅满目,母亲一进去就有些无所适从,紧紧跟在儿子身后,眼睛不敢乱看。

张野径直走到热水器专区。导购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热情地迎上来:“先生要看热水器?家用还是……”

“给我妈用。”张野说,“要安全,省电,操作简单。”

导购员推荐了几款,张野仔细对比了参数和价格,最后选定了一款中等价位的电热水器,容量40升,带防漏电保护,操作面板简单明了。

“这款现在做活动,1299元,包安装。”导购员说。

张野没犹豫:“就这个。”

付钱的时候,母亲在旁边一直拉着他的衣角,小声说:“太贵了……要不买个便宜点的……”

“妈,这个安全。”张野说,“贵点就贵点,安全最重要。”

母亲不说话了,但眼神里还是写满了心疼。

付完钱,约好第二天上午安装,张野带着母亲离开了卖场。

回家的路上,电动车在山路上颠簸。母亲坐在后座,双手搂着儿子的腰,脸贴在他的背上。

“野,”她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妈是不是拖累你了?”

张野心里一紧:“妈你怎么这么说?”

“你看你,又要还钱,又要给妈买药,现在还要装热水器……妈什么忙都帮不上,只会花钱……”

“妈!”张野打断她,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母亲,“你不是拖累。没有你,我挣再多钱都没意义。我挣钱,就是为了让你过得好点。”

母亲看着他,眼睛又红了。

“可是妈担心……”她哽咽着说,“担心你太累,担心你为了挣钱,把身体熬坏了……”

“不会的。”张野说,声音很坚定,“我现在不是一个人在拼。我有公会里的兄弟姊妹,大家互相帮衬着,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他重新启动电动车,声音在风里飘散:“妈,你信我。”

母亲搂紧了他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背上。

“妈信。”她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我儿说什么,妈都信。”

---

第二天上午,安装热水器的师傅来了。

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开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堆满了工具和材料。他把车停在小院门口,拎着工具箱走进来。

母亲早就把厨房收拾出来了——虽然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是挪了挪灶台边的杂物,腾出一块地方。

师傅很麻利,量尺寸,打孔,安装挂架,接水管,接电线……动作娴熟得像在跳舞。张野在旁边打下手,递工具,扶梯子。母亲则站在厨房门口,紧张地看着,时不时问一句:“师傅,这安得稳当吗?”“不会漏电吧?”“费电不?”

师傅脾气很好,一一解答:“大娘您放心,这是品牌货,安全得很。”“有漏电保护,万一漏电会自动跳闸。”“费不了多少电,一天烧一桶水,也就一两度电。”

安装花了两个多小时。

最后,师傅按下开关,热水器的指示灯亮了起来。他调好温度,等了几分钟,然后打开水龙头——热水哗啦啦流出来,冒着腾腾的热气。

“好了。”师傅说,“大娘您试试,水温合适不?”

母亲犹豫着走上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水流。水温刚好,不烫不凉,暖暖的。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真……真是热水。”她喃喃道,又把手伸进去一点,让热水流过她粗糙的、布满裂口的手背。

张野站在旁边,看着母亲脸上那种近乎孩童般惊喜的表情,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满足感。

这就是他挣钱的意义。

不是为了自己吃多好,穿多好,而是为了让母亲在冬天能用热水洗菜洗碗,不用再碰刺骨的冷水;为了让母亲能坐电梯而不害怕;为了让母亲能多吃几口肉,把身体养好。

师傅收拾好工具,张野付了安装费——又多给了五十块辛苦费。师傅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收下了,笑着说:“小伙子孝顺,大娘有福气。”

送走师傅,张野回到厨房。

母亲还站在热水器前,手放在水流下,一遍遍地感受着那温暖。她的背影微微佝偻,头发已经花白了,在厨房昏暗的光线里,显得那么瘦小,那么脆弱。

但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张野知道,她在哭。

他走过去,轻轻揽住母亲的肩。

“妈,”他说,“以后冬天,你就用热水。洗菜,洗碗,洗脸,都用热水。电费我来交,你别省。”

母亲转过身,把脸埋在他胸前,放声大哭。

这一次,她没有压抑,没有克制,而是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毫无顾忌。泪水很快浸湿了张野的衣襟,温热,滚烫。

张野抱着母亲,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母亲哄他那样。

他知道母亲在哭什么。

哭这一辈子的苦,哭这些年省吃俭用的心酸,哭终于等到儿子长大、能让她过上好日子的欣慰。

哭了很久,母亲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儿子,笑了——虽然还带着泪,但那是真心的、释然的笑容。

“野,”她说,“妈去烧水,今晚……妈要好好洗个澡。”

“好。”张野点头。

母亲真的烧了一大锅水——不是用热水器,还是用灶台烧的,她说热水器的水要省着用。她把水倒进一个大木盆里,兑好温度,然后端着盆去了厢房——那里是她的卧室,也是她的浴室。

张野坐在堂屋里,听着厢房里传来的水声,还有母亲轻轻的哼歌声——是一首很老的民谣,他小时候母亲常唱给他听的。

他拿出手机,给苏晴转了2000块钱。

附言:“第4期还款。张野。”

很快,苏晴回复:“收到。”

还是那两个字,没有多余的话。

但张野知道,苏晴把他上个月捐给李初夏的那六万块,记在了心里。她没有催,没有问,只是照常收下这两千块,然后继续把那笔钱转入她的“晴空基金”,去帮助更多山里的孩子。

这是一种默契。

一种建立在信任和尊重之上的默契。

张野收起手机,走到院子里。

夕阳西斜,金色的光芒洒满整个小院。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连绵起伏,像沉睡的巨兽。竹林在晚风里沙沙作响,小溪潺潺流淌。

厨房里,热水器的指示灯在昏暗的光线里,亮着一点微弱的绿光。

像希望。

像温暖。

像他拼尽全力、也要为母亲守护的那一点点光。

厢房的门开了,母亲走出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还湿漉漉的,用毛巾包着。她的脸被热水蒸得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野,”她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久违的轻快,“热水……真好。”

张野笑了。

“嗯,”他说,“真好。”

夜幕降临,山里的夜晚很安静,只有虫鸣和风声。

但在这座漏雨的老屋里,有了一台热水器,有了一个能用热水洗澡的母亲,有了一个终于能松一口气、看到希望的儿子。

冬天就要来了。

但今年冬天,母亲的手,不会再冻裂了。

这就够了。

张野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满天繁星。

他知道,前路还很长,还有很多困难要面对。

但他不怕。

因为他有了要守护的人,有了要奋斗的目标,有了可以并肩作战的兄弟姊妹。

薪火已燃。

他要做的,就是让这火烧得更旺,照亮更多的人,温暖更多的寒夜。

包括母亲那双,终于不必再碰冷水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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