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进来落在眼皮上时,柚才从混沌的睡眠里挣脱出来。被褥间残留着温暖的气息,往身边一看,人已经不在了。
他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沾着未褪去的睡意,眼角泛着点儿红,他揉了揉眼睛,慢吞吞撑起身子,发丝乱糟糟翘着,衣服也乱的很,带着孩童刚醒时的懵懂。
木地板踩上去发着轻响,一路蔓延到客厅。
空气里浮着尘埃,被晨光映得清晰,静得过分,连呼吸都显得突兀。柚的脚步顿在门口,目光撞进客厅里的景象时,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骤然凝住。
一个倔强的身影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脊背却没弯,依旧是淡淡的姿态,从侧边看去右侧脸颊肿得明显,几道红色的指痕嵌在苍白的皮肤上,像屈辱的烙印,在脸上泛着刺目的红。
上首的位置坐着个男人,指尖捏着青瓷茶杯,茶水的热气缓缓升腾,拢住他的眉眼,轮廓隐在氤氲里,看不真切,只余下周身沉沉的压迫感。
茶盏轻磕桌面的声响,在寂静的大厅里落得格外重,让人忍不住心头发紧。
柚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大事不妙了。他小步跑过去,衣摆扫过地面停在津岛修治身侧,声音还带着刚醒的软糯:“哥哥,你的脸……”
“小柚,过来。”男人的声音沉下来,发了话,“不用管他。”
津岛修治始终没说话,眼帘垂着,长睫掩住眼底的情绪,像蒙着一层雾。
直到听见柚的声音,他才缓缓抬眼,目光落在身旁的小豆丁身上——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额前碎发垂在眉眼间,衣领歪歪斜斜,袖口还卷着,露出细瘦的手腕,一看就是自己迷迷糊糊爬起来的,佣人都没帮忙吗?
津岛修治有些出神,他忽然觉得好笑,唇边牵起极淡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人总是这样,热衷于用冷漠或暴力维持所谓的秩序,一耳光落下时的力道带着嫌恶与不耐,可比起皮肉疼,更让人厌烦的,是这满室的虚伪与压抑。
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为了承受这些无端的恶意,还是为了在这样的窒息里,苟延残喘地扮演着顺从的角色?
人都是天生擅长自我欺骗的生物,以为隐忍就能换来安宁,却不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能打人。”柚摇摇头,声音细细的,却带着执拗,小手不自觉攥住津岛修治的衣角,“哥哥会痛的。”
男人的脸色沉得更甚,眼底翻涌着愠怒。
一个两个,大的小的,都敢在他面前忤逆,竟敢这般放肆,当真是翅膀硬了。
旁边坐着的女人,细眉蹙着,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劝些什么,可终究没敢出声,在男人的威压下,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都去罚跪!”
冰冷的呵斥砸下来,没有转圜的余地。
庭院里的石砖很硬,还冰冰的,顺着膝盖渗进来,刺骨的凉。树荫斜斜落在身上,剪碎了晨光,留下斑驳的阴影。太阳慢慢爬上来,光线渐渐烈了些,驱散了周身的冷。
柚的脸色渐渐发白,他年纪尚小,从未受过这样的惩罚,膝盖处的痛感越来越清晰,顺着四肢蔓延,浑身都透着无力的酸麻。
他抬眼看向身旁的津岛修治,对方始终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那人忽然站起身,动作轻缓,却带着决绝,逆着晨光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将他的身影完全罩住。
柚愣住了,睫毛颤了颤,眼底满是茫然。
“走了。”津岛修治的声音很淡,没什么情绪,那些人早就散了,没人守着,傻子才会继续跪。
他垂眸,扯了扯依旧发疼的脸颊,呵……何其可笑。
柚反应过来,连忙撑着地面爬起来,膝盖一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顾不得身上的酸痛,快步跟上去,踩过石砖上的草叶,背影都透着欣喜。
回到房间,柚翻找出干净的布巾,裹了颗温温的鸡蛋走到津岛修治面前,小手捧着布巾,眼神认真,轻轻覆在他肿着的脸颊上,动作很轻,怕弄疼了他。
“哥哥痛不痛?”
鸡蛋的温度透过布巾渗进来,带着淡淡的暖意,驱散了些许凉意。
津岛修治垂眸看着他,眼底映着柚认真的眉眼,那点纯粹的担忧却让他莫名觉得刺眼。他抬手轻轻按住柚的手腕,声音沉了些,带着些许无奈:“以后别这样站出来,犯傻。”
柚抬眼看他,眼里满是不解。
“本就与你无关。”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的树荫,声音淡得像风,“人活在这世上,本就该学会独善其身。”
柚没说话,只是手下的动作没停,鸡蛋慢慢滚过红肿的地方,暖意一点点漫开,漫过皮肉的疼,阳光落在他的发顶,却穿不透周身的阴翳,只留下浅浅的光斑。
“我听不懂,能解释一下吗?”
津岛修治指尖轻抵唇角,语调轻缓:“听不懂也没关系哦,反正早晚会明白的。”
等到敷的差不多了,红肿也消下去了不少,柚这才感觉到膝盖处的酸胀顺着骨缝漫上来,他屈着腿往津岛修治身边挪了挪,掌心按住泛着酸的膝盖轻轻按揉,难受得眉梢轻轻蹙起,鼻尖沁出点细汗,唇角抿成软软的弧度,拉长了语调,尾音黏黏腻腻的:“哥哥——”
津岛修治垂眸扫了他一眼,小孩蜷在一角,眼眶泛着浅浅的红,睫毛湿漉漉耷拉着,像被雨打蔫的猫,那点藏不住的疼意顺着声音飘过来,倒显得格外惹人怜。
他在心里漫不经心地转了个念头,这小鬼,倒会卖乖,难不成还指望他来替他揉腿?
目光掠过小孩按在膝盖上、微微用力到泛白的指节,他眸色轻晃,只懒懒斜睨着那泪眼汪汪的模样,没应声,也没动。
柚等了片刻没等来回应,膝盖的酸意混着腹中空落落的饥感,委屈又添了几分。
他索性松开按揉膝盖的手,往前凑了凑,下巴轻轻抵在津岛修治的膝盖上,声音又软了些,带着点直白的渴求:“那个鸡蛋可以给我吃嘛,肚子饿了——”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讨要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