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低沉的、充满了绝望和悲伤的呜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每一声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柚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一个年轻的士兵背对着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头发乱糟糟地贴在头上,还带着湿气,柚认得他,上午出墙的时候,这个士兵还笑着说等这次回来,要请大家去喝他家乡特产的果酒。
可现在,他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柚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一路上,他断断续续地看到了太多熟悉的面孔,有的是和他一起接受训练的新兵,有的是曾经在饭堂里给过他一块肉干的前辈。
他们早上还在说说笑笑,讨论着墙外的风景,畅想着有一天能把巨人全部杀光。
可现在,他们变成了冰冷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辆拉车上,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笑了。
很多人甚至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死去的。
也许前一秒还在和同伴调侃,下一秒就被突然冲出来的奇行种撕碎。
这种突如其来的、毫无道理的死亡,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每个人的神经。
如何能不恨?
恨那些吞噬生命的巨人,恨这个被巨人统治的残酷世界。
如何能不悲伤?
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曾经的笑脸,就这样永远地消失了,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柚把脸埋得更深了些,鼻腔泛起酸意。
队伍前方,埃尔文骑马走在前列,身姿挺拔得像一杆标枪,即使在这样的悲伤气氛中,他的脊背也没有丝毫弯曲。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队伍,最后落在了利威尔和他怀里的柚身上,眼神深邃。
这次的伤亡确实很重,但埃尔文心里清楚,此次调查并不是毫无收获。
至少,他们验证了新的战术可行性,更重要的是……他看向利威尔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复杂,他可以确定的说这个男人拥有的力量很恐怖。
回想起不久前利威尔冲过来和他对峙的样子,那个男人像一头被触碰软肋的野兽,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仇恨,手里的刀刃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劈过来。
如果不是当时柚正好从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利威尔的刀恐怕真的会落在他身上。
所谓的“机密文件”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那不过是他用来试探利威尔底线、也是用来牵制他的一个幌子。
真正那份足以弹劾腐败贵族的文件早就被妥善地交到了扎克雷总统的手中。
扎克雷总统一直致力于整顿内部的腐朽势力,有了这份文件,足以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暴,为调查兵团争取到更多的支持。
只是他没想到,利威尔的反应会那么激烈。或许,在这个男人冰冷的外壳下,那些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才是他唯一的软肋。
埃尔文收回目光,看向远方城墙的轮廓。
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但只要能朝着目标前进,一切就都值得。
队伍默默地向前移动着,像一条在泥泞中艰难爬行的蛇。
马背上,柚靠在利威尔怀里,意识又开始模糊,额头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但听着利威尔沉稳的心跳,感受着那只扶着他后脑勺的手传来的温度,他却莫名地觉得安心。
至少,他们还活着。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巨大的悲伤淹没。
活着的人,要带着死去同伴的份,继续走下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无尽的绝望。
利威尔低头看了一眼怀里已经快要睡着的柚,又抬头看了看前面缓慢移动的队伍,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那辆堆满了尸体的拉车。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却又在最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握紧了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胯下的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步伐也沉重了几分。
回去的路,比来时更漫长。
调查兵团的队伍拖着沉重的步伐靠近时,早有不少士兵的家人焦急地等在那里,谁不知道,壁外调查,九死一生。
这次的情况看上去也不太乐观。
有人空荡荡的袖管随风摆动,有人用没受伤的手拄着树枝充当拐杖,断腿的士兵被同伴半扶半拖,裤管里渗出的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他们的眼神大多是很空,昔日出发时眼底的锐利与意气风发被麻木覆盖,仿佛连抬头看一眼民众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单纯机械地挪动脚步,像一群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有人小声议论,声音里带着怯意。
“你看他们那样子……怕是没剩几个人了。”
“又是去送命的,我说什么来着,出去就是白死……”
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漫开,没有同情,更多的是漠然与嫌恶。
有人悄悄往后退,仿佛怕沾染上什么晦气,有人对着队伍啐了一口,嘴里嘟囔着“浪费粮食的废物”。
这些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个士兵的心上。
突然人群里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粗布围裙的妇人疯了似的冲出来,拨开士兵直往队伍里闯。
“艾瑞克!艾瑞克!我的儿子呢?”她的声音嘶哑,头发散乱,眼睛瞪得通红,在一张张麻木的脸上疯狂扫视,“你答应过会平安回来的!艾瑞克——!”
队伍停滞了。
一个年轻士兵停下脚步,他的左臂用布条吊在胸前,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妇人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见过艾瑞克吗?他个子高高的,笑起来有颗虎牙……”
士兵的嘴唇翕动着,喉结滚了滚。
他认识他,那个总说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少年,就在今天上午,为了掩护队友,被奇行种咬断了喉咙。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所有语言都那么苍白。
最终,他只是艰难地垂下眼,声音轻得像叹息:“……艾瑞克他……没能回来。”
“你说什么?”妇人的声音陡然拔高,瞳孔骤缩,“不可能!他答应过我的!你们把他藏哪了?我要见他!”
“对不起,”士兵的声音带着颤抖,“……我们没能带回他的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