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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撞进窗时,林砚正在笔记本上画第三片银杏叶。笔尖顿了顿,他抬头看向窗外——香樟树的叶子还绿得发亮,阳光穿过叶隙落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金。

“林砚,发什么呆?”后桌的周延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椅背,“老陈点你呢。”

林砚猛地回神,讲台上周教授正举着《电影史》课本:“刚才说的长镜头美学,你举个例子?”

他指尖在笔记本边缘蹭了蹭,声音清清淡淡:“安哲的《雾中风景》,姐弟俩在雾里走的那段,八分十七秒,镜头跟着他们的脚步晃,雾把背景磨成模糊的白,反而把他们的影子衬得很清楚。”

周延在后面偷偷比了个“牛”的手势。老陈点点头:“不错,注意到了镜头与人物的呼吸感。”

下课铃响时,桂花香又浓了些。林砚收拾东西时,听见前排两个女生在说摄影社招新的事,其中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声音很亮:“听说摄影社有暗房!我高中就想试试洗照片了。”

他把笔记本塞进帆布包,拉链拉到一半停住——那女生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发尾扫过他的桌角,掉下来一张学生证。

浅蓝封面,贴着寸照——女生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左边脸颊有个浅浅的梨涡。姓名栏写着:苏晚。新闻传播学院,21级。

林砚捡起学生证时,指尖碰到了一点温热——大概是刚从口袋里拿出来的。他快步追出去,女生正站在香樟树下看招新海报,阳光落在她发梢,镀了层金边。

“同学,你的证。”

苏晚回过头,眼睛比照片里更亮:“呀!谢啦!”她接过学生证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像被细小的电流窜了一下,她往后缩了缩手,笑起来梨涡更明显了,“我叫苏晚,新闻院的。你呢?”

“林砚,影视编导。”

“林砚?”苏晚歪了歪头,“砚台的砚?”

“嗯。”

“好好听的名字。”她把学生证塞进帆布包,拉链上挂着只陶瓷小猫,走路时会轻轻晃,“我去摄影社报名,你要去吗?”

林砚看了眼帆布包侧袋露出的相机背带——那是台旧旧的胶片机,黑色外壳磨出了细痕。他本来没打算去,却听见自己说:“正好顺路。”

摄影社招新点设在图书馆门口的梧桐树下,摆着张长桌,铺着块印着相机图案的桌布。负责招新的学长看见林砚,眼睛亮了:“林砚!你可算来了,上次你拍的那组雨中山茶,社长天天挂在嘴边。”

苏晚正填报名表,闻言抬头看他:“你也喜欢拍照?”

“随便拍拍。”林砚接过报名表时,学长塞给他一卷胶卷:“新到的柯达,试试?”

苏晚填到“擅长器材”那一栏,笔尖顿了顿,写了“傻瓜机和手机”,然后抬头冲林砚笑:“我是摄影白痴,以后要请教你啦。”

她笑的时候,桂花香好像都往这边飘了飘。林砚低头填表格,笔尖在“联系方式”那栏顿了两秒,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第一次摄影社活动在周六下午。暗房在老教学楼的地下室,推开门就闻到显影液的味道,混着旧木头的香气。

苏晚抱着台借来的单反,站在门口有点手足无措。林砚正调试放大机,听见动静回头:“过来。”

他给她搬了张木凳:“先看我洗。”

红灯亮起时,整个暗房都浸在暗红色里。林砚把底片夹在放大机下,旋转旋钮时,底片上的影像慢慢投在相纸上——是上周在湖边拍的芦苇,风把芦苇吹得歪歪扭扭,水面皱起细碎的波纹。

“水温要控制在20度。”他往显影盘里倒药水,指尖沾了点棕色液体,“相纸放进去,不要叠起来。”

苏晚蹲在旁边看,鼻尖快碰到显影盘了。相纸上的芦苇慢慢显形时,她“哇”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了什么:“好神奇。”

林砚侧头看她,红灯把她的睫毛染成暗红色,像落了层细雪。他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看见她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她摊开的笔记本上,她正用荧光笔划句子,笔尖在纸上轻轻顿着,和现在的神情很像。

“试试?”他把镊子递给她。

苏晚小心翼翼捏起相纸,手有点抖:“会不会弄坏?”

“坏了再洗。”林砚的声音很稳,“相纸和人一样,有自己的脾气,得慢慢等。”

她把相纸放进定影液时,忽然问:“你为什么喜欢拍照片?”

“喜欢看时间停住的样子。”林砚擦掉指尖的药水,“比如刚才,你看芦苇的表情,现在洗出来,以后再看,就知道今天下午是什么样子。”

苏晚盯着相纸上渐渐清晰的芦苇,忽然笑了:“那你刚才有没有拍我?”

林砚的手顿了顿。其实他早上出门时,口袋里的胶片机里,已经有她站在香樟树下的样子——阳光落在她发梢,帆布包上的陶瓷小猫在晃。

他没说话,只是把洗好的照片放进清水里。水波轻轻晃,芦苇的影子在相纸上浮动,像在慢慢生长。

活动结束时,外面下起了小雨。林砚撑开伞,是把黑色的长柄伞,伞骨有点歪,是去年在二手市场淘的。

“一起走?”他问。

苏晚把相机抱在怀里,点了点头。雨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声。两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鞋子踩过水洼时,会溅起细小的水花。

“你用什么相机?”苏晚忽然问。

“有时用胶片机,有时用数码。”林砚看了眼她怀里的相机,“你那台是奥林巴斯?”

“嗯!我外婆留给我的,她说这是她年轻时谈恋爱用的。”苏晚把相机抱得更紧了,“她说以前拍照片要等很久才能洗出来,寄给远方的人,收到时照片都卷边了。”

雨停时,他们走到宿舍楼下。香樟树的叶子上挂着水珠,风一吹,落了苏晚一肩膀。林砚伸手想帮她拂掉,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明天有早课吗?”苏晚仰头问他,路灯在她眼睛里投了点光。

“有。”

“那我不耽误你啦。”她退到屋檐下,朝他挥挥手,“明天见?”

“明天见。”

林砚转身走了两步,听见身后传来“等一下”。他回头,苏晚举着那台旧胶片机,对着他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轻响,像咬碎了颗糖。

“给你留个纪念。”她把相机放进包里,陶瓷小猫晃了晃,“下次洗出来给你看。”

林砚的课表和苏晚重合的不多,只有周三下午的《传播学概论》。他总是提前十分钟到教室,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那里能看见楼下的桂花树。

苏晚通常踩着铃声进来,头发有点乱,手里捏着个三明治,看见他会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坐下。

“刚从学生会跑过来,差点迟到。”她把三明治塞进桌肚,拿出笔记本,“老师上次讲到哪了?”

林砚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去,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重点,字迹清清爽爽。苏晚翻到上次的笔记,忽然“咦”了一声:“你画的小图标好可爱!”

页边空白处画着小小的相机、胶片、麦克风,都是简笔画,却很传神。林砚的耳尖有点红:“怕记混,画个标记。”

“帮我也画一个嘛。”苏晚把自己的笔记本推过去,“就画个小猫,和我书包上那个一样。”

林砚拿起她的笔——是支粉色的按动式水笔,笔杆上贴了张小猫贴纸。他低头画的时候,苏晚凑过来看,呼吸轻轻落在他的耳廓,像羽毛在蹭。

画完时,他看见苏晚的笔记本上,已经有好几个小小的简笔画——有歪歪扭扭的相机,有香樟树,还有片银杏叶,和他笔记本上画的很像。

“你也喜欢画这个?”他问。

“嗯!看你画过,觉得好玩。”苏晚把笔记本收回来,小心翼翼地压在课本下,“以后我们可以比赛画,看谁画得像。”

下课铃响时,苏晚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拍你的照片洗出来了,给你。”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张照片,用书签夹着。林砚接过来——照片里的他站在香樟树下,伞还没合上,雨珠挂在伞沿,背景有点模糊,只有他的影子很清楚。

“有点糊。”苏晚有点不好意思,“手抖了。”

“挺好的。”林砚把照片夹进《电影史》课本里,正好夹在讲长镜头的那页。

周延在后面咳嗽了两声,挤眉弄眼地朝林砚笑。林砚没理他,只是指尖在照片边缘蹭了蹭——相纸有点软,带着点淡淡的药水味。

晚上摄影社聚餐,在学校后门的小餐馆。包厢里闹哄哄的,社长举着啤酒瓶:“林砚,听说你最近拍了组好东西?”

林砚刚夹起一块鱼,闻言顿了顿:“没什么。”

“别装了!”周延抢过他的相机,“我上次看见他相册里有个文件夹,叫‘九月’,加密了!”

苏晚正喝着果汁,闻言眼睛亮了:“加密?里面是什么?”

林砚伸手去抢相机,周延把相机举得高高的:“除非你老实交代!”

“就是些风景。”林砚的声音有点闷。

“骗人!”苏晚凑过来,手肘撑在桌上,“是不是拍了漂亮学姐?”

林砚的耳尖又红了。他其实没说谎,“九月”文件夹里确实都是风景——香樟树的影子、图书馆的台阶、食堂窗口飘出的蒸汽,只是每张照片里,都有个模糊的身影。

比如那张拍桂花的,镜头焦点在金黄的花瓣上,但背景里有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正踮着脚够树枝;拍图书馆门口的石狮子时,石狮子的耳朵边,有个女生抱着书跑过,帆布包上的陶瓷小猫在晃。

“别闹了。”林砚终于抢回相机,把它塞进包里,“吃鱼。”

苏晚夹了块没刺的鱼给他:“给你。”

鱼肉很嫩,带着点酱油香。林砚慢慢嚼着,听见苏晚在和旁边的女生说:“下周去拍银杏叶吧?我知道个地方,银杏道特别好看。”

“好啊。”林砚接话时,自己都愣了一下。

苏晚朝他笑,眼睛弯成月牙:“那说定了。”

去拍银杏的那天,天气特别好。苏晚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背着外婆的胶片机,手里还拎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面包和橘子。

“我带了吃的,拍完可以野餐。”她把包往林砚面前递了递,橘子的清香飘了出来。

林砚背着相机包,里面装了两台相机,还有三卷胶卷。他点点头:“前面路口有卖热可可的,去买两杯?”

热可可装在纸杯里,杯壁上凝着水珠。苏晚捧着杯子,指尖暖烘烘的:“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上次聚餐,你点了两杯。”林砚喝了口自己的,有点烫,他慢慢吹着气。

苏晚愣了愣,忽然笑了:“林砚,你好细心啊。”

银杏道在学校后面的老家属区,两边的银杏树都有几十年了,叶子黄得像撒了把金。风一吹,叶子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金雨。

林砚举着相机拍照时,苏晚就在旁边捡银杏叶。她捡了片特别完整的,夹进笔记本里:“这个可以当书签。”

“过来。”林砚忽然说。

苏晚抬起头,阳光落在她脸上,睫毛上像沾了金粉。林砚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把这个瞬间装进了相机里。

“拍我干嘛?”苏晚跑过来,凑到相机屏幕前看。

照片里的她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捏着片银杏叶,眼睛里有光。林砚的手指在删除键上悬了悬,最终还是按了保存。

“好看。”他说。

苏晚的脸颊有点红,她转过身去捡银杏叶,声音轻轻的:“那你多拍几张。”

他们在银杏道上走了很久,直到太阳快落山。林砚的相机里,已经存了二十多张照片——苏晚蹲在地上捡叶子的背影,她举着银杏叶挡眼睛的样子,她仰头看落叶时,睫毛在眼下投的小影子。

“野餐吧。”苏晚把帆布包铺在草地上,拿出面包和橘子。

橘子是沙糖桔,剥开来时,汁水溅到了手指上。苏晚舔了舔指尖,林砚递过去一张纸巾:“别舔,有细菌。”

“没事啦。”苏晚把一瓣橘子递到他嘴边,“尝尝,很甜。”

林砚迟疑了一下,张嘴咬了过去。橘子的甜味在舌尖散开时,他看见苏晚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铺满银杏叶的地上,像两片重叠的叶子。

回去的路上,苏晚忽然说:“林砚,我发现你拍照的时候,特别专注。”

“嗯?”

“就是眼睛里好像只有镜头里的东西。”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刚才你拍我的时候,我都不敢动,怕打扰你。”

林砚握紧了手里的相机,其实他没告诉她——他镜头里的东西,从来都只有她。

快到宿舍楼下时,苏晚忽然停下脚步:“对了,我明天要去采访老教授,关于老照片的,你要不要一起?”

“采访?”

“嗯!我们新闻院的作业,要做个关于‘时光记忆’的专题。”苏晚从包里拿出个小本子,“老教授说他有很多六七十年代的照片,还有洗照片的老器材。”

林砚想起暗房里的显影液味道,点了点头:“好。”

老教授住在家属区的老楼里,楼梯是水泥的,扶手磨得发亮。敲门时,里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来啦!”

开门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戴着圆框眼镜,手里还拿着块擦镜布。看见他们,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是小苏吧?快进来。”

客厅里摆着个旧书架,塞满了书和相册。最显眼的是窗台上的老相机,银色的外壳有点氧化,镜头却擦得很亮。

“这是我年轻时用的莱卡。”老教授拿起相机,轻轻擦了擦镜头,“那时候追你师母,天天背着它跟在她后面拍。”

苏晚拿出录音笔:“教授,您能讲讲以前洗照片的事吗?”

“当然。”老教授给他们倒了杯茶,“那时候没有暗房,就在卫生间洗。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用红布罩着台灯当安全灯。显影液是自己配的,苏打粉加维生素c,闻着有点酸。”

林砚正看着书架上的相册,听见这话转过头:“自己配?”

“是啊,那时候物资紧俏。”老教授翻出本相册,“你看这张,我给你师母拍的,在颐和园的长廊里。当时胶卷快用完了,就剩最后一张,她还不好意思,背对着我,我赶紧按下快门。”

照片有点泛黄,女生穿着蓝色的连衣裙,梳着两条辫子,背对着镜头站在长廊里,手里捏着朵玉兰花。

“后来这张照片,我夹在信里寄给她,她收到时,照片边角都磨圆了。”老教授的声音很软,“她说每次看这张照片,都能想起那天的风,还有玉兰花的香。”

苏晚的眼睛有点湿。她拿出自己的胶片机:“教授,我这台相机,能拍出这样的照片吗?”

“当然能。”老教授接过相机,轻轻摸了摸,“相机不重要,重要的是镜头里的人。你心里想着她,拍出来的照片就会有温度。”

采访结束时,老教授送给他们每人一卷胶卷:“过期的,你们试试,说不定有惊喜。”

走出老楼时,夕阳正落在楼顶的烟囱上,把烟囱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晚忽然说:“林砚,你说老照片为什么让人觉得暖?”

“因为里面有时间的味道。”林砚看着手里的胶卷,“就像老教授说的,能想起那天的风。”

苏晚低头看着自己的胶片机,忽然笑了:“那我们用这卷过期胶卷,拍点有味道的东西吧。”

“好。”

十一月初,学校办银杏文化节。摄影社要出个展,林砚负责选片。他在暗房里待了三天,洗出来的照片在绳子上挂了一排——有银杏叶落在石桌上的样子,有小孩捡叶子时的笑脸,还有张照片,是苏晚站在银杏道尽头,阳光落在她身上,像裹了层金纱。

周延来看展时,指着那张照片:“这张肯定要选!太绝了。”

林砚正在贴标签,闻言顿了顿:“会不会太私人?”

“私人才好!”周延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这光影,这氛围,一看就有故事。”

苏晚来送水时,正好听见这话。她看着那张照片,脸颊有点红:“这张……能展出吗?”

“当然能。”林砚把标签贴在照片右下角,写着“银杏与她”。

文化节那天,银杏道上挤满了人。他们的展区在香樟树下,挂着十几张照片。林砚看见很多人在“银杏与她”那张前驻足。

“这张拍得真好。”有个女生说,“光影好温柔。”

苏晚站在旁边,听见这话,偷偷看了眼林砚。他正低头整理照片,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忽然有人撞了苏晚一下,她手里的相机掉在地上。林砚眼疾手快地接住,相机外壳磕到了石头,掉了块漆。

“没事吧?”他把相机递给她,声音有点急。

苏晚接过相机,摸着掉漆的地方,眼睛有点红:“外婆留给我的……”

“能修好。”林砚拉着她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从包里拿出创可贴——他总在包里放创可贴,因为周延打球总受伤。

他把创可贴剪成小块,小心翼翼地贴在掉漆的地方:“先贴着,下周我带你去修相机的老师傅那看看。”

创可贴是粉色的,上面印着小熊图案,贴在黑色的相机上,有点滑稽。苏晚却笑了,眼泪掉在相机上,她赶紧擦掉:“谢谢。”

“不客气。”林砚的指尖还残留着相机外壳的温度。

那天下午,他们没再回展区。林砚把相机借给苏晚,自己拿着她的胶片机。两人在银杏道上慢慢走,看见好看的风景就停下来拍。

苏晚拍了张林砚的背影,他正站在银杏树下看落叶,阳光落在他的发梢上。林砚拍了张苏晚的侧脸,她正低头看相机,睫毛很长,脸颊上还带着点泪痕。

夕阳西下时,苏晚忽然说:“林砚,等这卷胶卷洗出来,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好。”林砚看着她,“在暗房里看。”

修相机的老师傅住在老街深处,店面很小,门口挂着块木牌,写着“老陈相机铺”。推开门,叮铃铃的风铃声响起来,满屋子都是相机,挂在墙上,摆在柜台上,连天花板上都吊着重型相机,像一串银色的风铃。

“陈师傅。”林砚把相机递过去。

陈师傅戴着老花镜,接过相机翻来覆去看了看:“奥林巴斯的旁轴?有点年头了。”

“能修好吗?”苏晚有点紧张。

“小问题。”陈师傅拿出工具,“三天后来取。”

走出相机铺时,老街飘着糖炒栗子的香。林砚买了袋栗子,用牛皮纸袋装着,还冒着热气。

“给。”他递给苏晚,“趁热吃。”

苏晚剥开一颗,栗子肉黄澄澄的,递到他嘴边:“你先吃。”

林砚咬了一口,又面又甜。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总给他买糖炒栗子,用保温桶装着,捂在怀里,到家时还热乎。

“你喜欢吃甜的?”苏晚又剥开一颗。

“嗯。”林砚看着她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指尖沾了点栗子皮的褐色。

他们沿着老街慢慢走,两边的店铺挂着红灯笼,风吹过时,灯笼轻轻晃。有个卖的小摊,老板正在转着竹签,白色的糖丝缠成蓬松的球。

“要一个吗?”林砚问。

苏晚点点头。拿到手里时,像捧着朵云。她咬了一小口,糖丝粘在嘴角。

林砚拿出纸巾,想帮她擦掉,手伸到一半又停住。苏晚自己用手背擦了擦,却把糖丝蹭得更匀了。

“笨蛋。”林砚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

他终于还是拿起纸巾,轻轻擦掉她嘴角的糖丝。指尖碰到她的脸颊时,像触到了温热的。

苏晚的脸颊一下子红了,眼睛眨了眨,像受惊的小鹿。

“谢……谢谢。”

“不客气。”林砚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脸颊的温度。

走到巷口时,看见有个老人在卖旧书。苏晚蹲下来翻,翻到本《摄影入门》,封面都磨掉了。

“这个好。”她刚想付钱,林砚已经把钱递过去了。

“我送你。”他说。

苏晚抱着旧书,在另一只手里,有点不知所措:“那我请你喝奶茶吧。”

奶茶店的暖气很足。苏晚吸着珍珠奶茶,忽然问:“林砚,你以后想做什么?”

“拍电影吧。”林砚搅着杯子里的椰果,“拍点普通人的故事。”

“那我当你的编剧!”苏晚眼睛亮了,“我写故事,你拍出来。”

“好啊。”林砚看着她,“那第一个故事,拍什么?”

“就拍我们啊。”苏晚吸了口奶茶,声音有点含混,“拍九月的桂花,十月的银杏,还有……老街的。”

林砚的心忽然跳得有点快。他低头搅着奶茶,椰果在杯子里转着圈。

其实他的“九月”文件夹,已经悄悄改了名字。现在叫“我们”。

相机修好那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林砚去取相机时,陈师傅给相机配了个新的皮套,深棕色的,摸起来很软。

“小姑娘会喜欢的。”陈师傅笑着说。

林砚把相机揣在怀里,往苏晚的宿舍走。雪下得不大,落在头发上,很快就化了。

苏晚下楼时,裹着件米白色的羽绒服,像只圆滚滚的小熊。看见林砚手里的相机,眼睛亮了:“修好啦?”

“嗯,试试?”林砚把相机递给她。

苏晚接过相机,指尖在新皮套上蹭了蹭,忽然举起相机对着林砚:“咔嚓”一声。

“等洗出来,就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她说。

林砚忽然想起老教授的话——相机不重要,重要的是镜头里的人。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拍的那些照片总觉得少点什么,原来少的不是光影,是心里的那点热。

“苏晚。”他忽然开口。

“嗯?”苏晚正摆弄着相机。

“我有话想对你说。”林砚的声音有点抖,像雪落在伞上的轻响。

苏晚转过身,雪落在她的睫毛上,像沾了碎钻。

“我……”林砚深吸一口气,“我喜欢你。”

雪好像停了。苏晚手里的相机顿了顿,皮套上的纹路在她指尖轻轻蹭过。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声音很轻。

“第一次在老陈的课上,你掉了学生证。”林砚看着她,“你笑的时候,桂花香好像都往这边飘。”

苏晚忽然笑了,眼睛里有光:“林砚,你知道吗?我给你拍的第一张照片,洗出来有点糊,但我一直夹在笔记本里。”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里面夹着很多东西:银杏叶、电影票根、奶茶店的积分卡,还有那张有点糊的照片。

“我还知道,你的‘九月’文件夹,其实就是拍的我。”苏晚的声音带着点得意,“周延告诉我的。”

林砚的耳尖红透了。

“还有啊。”苏晚踮起脚,把相机举到他眼前,“刚才拍你的时候,我心里想,这是我喜欢的人,一定要拍清楚。”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两人的肩膀上。林砚伸手,轻轻握住了苏晚的手。她的手有点凉,他用掌心把她的手包起来。

“那卷过期胶卷,还没洗呢。”苏晚的声音有点抖。

“现在去洗。”林砚拉着她往暗房走,“我想快点看见。”

暗房里的红灯亮起来时,苏晚把胶卷放进显影液。林砚站在她旁边,看着胶卷上的影像慢慢显形——有他在银杏树下的背影,有他低头搅奶茶的样子,还有张是在老街,他正帮她擦嘴角的糖丝,指尖轻轻碰着她的脸颊。

“这张好清楚。”苏晚的声音有点哽咽。

“因为你心里想着我。”林砚轻轻抱住她,“就像老教授说的,有温度。”

显影液的味道里,好像混进了桂花香。林砚低头时,看见苏晚的睫毛上,落了点红色的光,像谁撒了把碎星。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暗房里,他说相纸和人一样,有自己的脾气,要慢慢等。

原来有些等待,是值得的。比如等一场桂花落,等一片银杏黄,等一场雪,等一个人,慢慢走进心里。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摄影展的照片被取了下来。林砚把那张“银杏与她”收进画筒时,苏晚凑过来看:“我们再拍张合照吧。”

周延自告奋勇当摄影师:“保证把你们拍得漂漂亮亮的!”

他们站在香樟树下,林砚手里拿着相机,苏晚抱着那本《摄影入门》。周延喊“三二一”时,苏晚忽然踮起脚,在林砚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咔嚓”一声,快门响了。

林砚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苏晚却笑得很得意,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张肯定要洗出来!”周延举着相机,“标题就叫‘摄影师的心动瞬间’。”

寒假回家前,他们去暗房洗了最后一卷胶卷。里面有第一场雪的照片,有老街的红灯笼,还有张是林砚和苏晚的手,握在一起,背景是落满雪的香樟树。

“这张我要放大。”苏晚把照片举起来,对着红灯看,“贴在我的书桌前。”

“那我也要一张。”林砚把照片放进清水里,“贴在相机包上。”

走出暗房时,桂花香已经淡了。香樟树的叶子落了大半,枝桠光秃秃地伸向天空。

“下学期见。”苏晚站在宿舍楼下,手里捏着回家的车票。

“下学期见。”林砚把一个信封递给她,“路上看。”

火车开的时候,苏晚打开信封——里面是张照片,她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捏着片叶子,眼睛里有光。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我的镜头里,永远有你。”

窗外的风景慢慢往后退,苏晚把照片夹进笔记本里,和那张有点糊的照片放在一起。她拿出手机,给林砚发了条消息:“我也一样。”

手机很快震动了一下,是林砚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车厢里的暖气很足,苏晚靠着窗户,慢慢睡着了。梦里好像又闻到了桂花香,阳光落在笔记本上,她和林砚坐在暗房里,看相纸上的影像慢慢显形,像在慢慢生长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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