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翁那只苍老却异常有力的手,传递来的不仅仅是合作的意愿,更是一份沉甸甸的、由无数破碎记忆共同承载的责任。鬼手和夜枭悄然散开,开始评估这处“遗忘收容所”的结构安全性和可能的紧急撤离路线。他们动作轻捷,如同融入了这片书海投下的阴影,尽量不打扰那些沉睡或半沉睡于记忆中的守护幽魂。
我留在墨翁那张堆满纸张的木桌前,目光扫过那几片散发着微光的记忆晶体。“这些信息,尤其是关于‘寂静’坐标和‘溯源科’的线索,对我们至关重要。我们需要立刻进行分析和验证。”
墨翁点点头,从桌下又取出一个更加古旧的、表面布满能量回路的黄铜圆盘。“这是早年从规制局流出的‘残响共鸣器’的仿制品,很粗糙,但可以放大和稳定记忆碎片中的信息回波,便于解读。不过,要精确定位那个坐标,尤其是解析‘溯源科’的技术细节,恐怕需要更专业的力量。”
“我们有。”我通过加密链接,将获取的情报概要,连同记忆晶体的初步能量特征,传回据点的陈景锋。“陈景锋,收到数据了吗?重点分析晶体中的坐标回响,以及可能指向‘溯源科’或更高权限者的技术特征。”
几乎是立刻,陈景锋的意念传回,带着运算负荷的轻微滞涩:“数据收到。坐标回响极其微弱且扭曲,正在进行多维度校准和溯源性推演,预计需要十二分钟。技术特征分析同步启动,正在比对规制局历史技术档案库(青鸾之前提供的部分访问权限)。”
“另外,”我补充道,“墨翁和他的‘遗忘收容所’需要更安全的联络方式和一定程度的信息支持。他们能提供被攻击‘历史锚点’的实时监测预警,以及大量未被篡改的原始历史信息,这对我们修复基底、对抗‘抹除’至关重要。”
“明白。”陈景锋回应,“正在生成专用加密通讯协议和情报交换接口。可以为他们提供基础的能量遮蔽方案和紧急状况下的安全屋坐标。”
我将陈景锋的安排转述给墨翁。老人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长久以来孤军奋战的沉重似乎卸下了一丝。“谢谢……谢谢你们。我们这些老骨头,还有这些‘死去的字’,总算……有点用了。”
就在这时,陈景锋那边传来了新的进展:“坐标校准初步完成。目标区域位于镜廊‘深层褶皱区’,与已知的‘寂静’活跃区毗邻,但空间结构呈现出 非自然规整性,疑似存在 人为构筑物。技术特征分析……匹配到规制局已废止的‘绝境堡垒’计划的部分设计理念。该计划旨在镜廊深处建立永久性前沿观测站和……高威胁收容设施。”
绝境堡垒?高威胁收容?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浮现——“藏镜人”不仅利用“寂静之主”,他可能还将某个与“寂静”相关、甚至就是“寂静之主”部分本源的 高危存在,囚禁或束缚在那里,作为驱动“寂静”法则的“电池”或“控制器”!
“那个坐标,可能是‘藏镜人’操控‘寂静’的关键节点,甚至可能是他存放某些‘危险工具’的地方。”我对墨翁说道,“我们必须去查看。”
墨翁脸色凝重:“那里一定凶险万分。你们……”
“我们有必须去的理由。”我打断他,目光坚定。不仅是为了破坏“藏镜人”的计划,那个坐标与阿响感知到的“求救”信号位置也有部分重叠,或许那里还有需要拯救的存在。
我留下与据点联络的加密信标和一套简易的防御警报装置给墨翁,并叮嘱他们近期务必更加隐蔽。鬼手和夜枭也完成了对收容所的初步评估,提供了一些加固隐匿性的建议。
离开“遗忘收容所”,重返旧城区暗淡的天光下,我们三人并未立刻返回据点。根据陈景锋的最新推演和阿响地图的持续更新,在我们和那个寂静坐标之间,还有另一处相对活跃的“银色光点”,位于城市废弃工业区的一个旧变电站。根据能量特征分析,那里似乎存在一定的 战斗或防御能力,或许是可以争取的、更具主动性的盟友。
“先去变电站。”我做出决定,“我们需要更多直接的力量。”
工业区一片死寂,锈蚀的管道如同巨兽的骸骨,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旧变电站庞大的变压器阵列早已停止轰鸣,只剩下风穿过金属框架的呜咽。但我的感知中,这里并非空无一物。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未完全消散的能量灼痕,以及一种…… 锐利、警惕、如同受伤孤狼般的气息。
我们借助废弃设施的阴影悄然靠近变电站主建筑。就在距离入口约五十米时,夜枭猛地停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耳朵微微颤动。
“里面有动静……不止一个人。呼吸声很轻,但很规律,像是在……埋伏?”夜枭用唇语说道。
鬼手也示意我们看向地面几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极其细微的、不属于自然风化的尘土扰动痕迹,是精心布置的绊索或压力感应装置。
这里的人,戒备心极强。
我没有选择潜行突破,那只会引发不必要的冲突。我示意鬼手和夜枭留在原地掩护,自己则缓缓从藏身处走出,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同时将一丝温和的、带着寻求合作意图的本源之光波动散发出去,但控制在极小范围内,只笼罩向变电站入口。
“我们不是敌人。”我扬声说道,声音在空旷的厂区间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在寻找共同对抗‘抹除者’的同伴。”
沉默。
只有风声。
几秒钟后,变电站一扇锈蚀的侧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一支黑洞洞的、枪口镶嵌着奇特能量聚焦晶体的枪管探了出来,稳稳地指向我。紧接着,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明显敌意的男声响起:
“‘抹除者’?谁告诉你这个词的?你身上的能量……很怪。既不像规制局的狗,也不像镜廊里的那些影子。你是什么东西?”
“一个不想被格式化的人。”我平静地回答,目光直视那缝隙后的黑暗,“我们刚去过‘遗忘收容所’,从墨翁那里来。我们知道‘藏镜人’,知道他们在抹除历史锚点,驱动古老法则。我们在组织反抗。”
门后的呼吸声似乎急促了一下。“墨翁?那个老书虫还活着?”语气中的敌意稍减,但警惕丝毫未松,“证明给我看。”
我将墨翁交给我的、那个作为信物的老旧金属图书馆借阅证(上面有他独特的、蕴含微弱精神印记的签名)用一丝能量托着,缓缓送到门缝前。
短暂的停顿后,一只覆盖着粗糙战术手套的手伸出来,迅速抓走了借阅证。又过了片刻,门缝扩大了一些,露出了说话者的半张脸。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人,脸上有一道新鲜的、尚未完全愈合的能量灼伤疤痕,从左眼角斜划到下颚,让他本就冷硬的面容更添几分狰狞。他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如同磨砺过的钢铁,此刻正锐利地审视着我。
“进来。”他终于说道,声音依旧低沉,但枪口略微下垂,“就你一个。另外两个,留在外面,别乱动。”
我回头向鬼手和夜枭点点头,示意他们保持警戒,然后独自一人,走入了那扇锈蚀的铁门。
门内是一个经过改造的空间,杂乱但有序。废弃的控制台被拆解,零件与一些明显是自制的能量武器和防御装置堆放在一起。墙壁上挂着粗糙的工业区地图,上面用红笔标记着几个点,旁边潦草地写着一些观测记录。角落里,还有两个身影,一男一女,同样穿着便于行动的旧工装,身上带着伤,眼神疲惫而警惕,手中紧握着改装过的武器。他们都看着进来的我,目光如同审视闯入领地的猛兽。
领头的疤脸男人——后来我知道他叫 雷昊——走到一个充当桌子的金属箱前,将墨翁的借阅证扔在上面,目光再次锁定我:“墨翁说了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墨翁提供了关于‘藏镜人’利用‘寂静’法则的关键坐标,以及他在规制局内部可能拥有极高权限的线索。”我言简意赅,“我们正在执行‘存火’计划,目标是整合所有抵抗力量,在‘藏镜人’完成‘信息归一’前,找到并摧毁他的核心。我们需要战士,需要能在正面干扰他们行动的人。”
雷昊和他身后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存火’?口气不小。”他哼了一声,“我们试过反抗。偷袭过他们的外围小队,破坏过两次‘锚点抹除’现场。”他指了指脸上的伤,又示意了一下同伴身上的绷带,“结果呢?差点被一锅端。他们的人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还能调动那些鬼影子一样的‘寂静造物’。我们这点人手,这点破烂……”他踢了踢脚边一个冒着青烟的简陋能量发射器,“……拿什么跟整个规制局,还有那些怪物斗?”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挫败感,但更深层,是一种不甘被碾碎的愤怒。
“正因为正面抗衡困难,才需要联合。”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们有情报网络,有技术支持,有对法则层面的理解。你们有实战经验,熟悉地面情况,有不怕死的决心。单打独斗,我们都会像墨翁一样只能躲藏,像你们一样不断受伤、减员。但联合起来,我们就能攻击他们的弱点,支援彼此的防线。”
我抬起手,掌心向上,一缕混沌色的光芒浮现,内部光暗流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稳定与包容感。“我不是规制局,也不是镜廊的怪物。我的力量源于‘存在’本身,目标是守护‘存在’不被抹杀。我们或许无法立刻摧毁‘藏镜人’,但我们可以让他每一步都付出代价,可以保护更多还未被抹去的‘锚点’,可以救出更多像你们一样还在战斗的人。”
雷昊盯着我掌心的光芒,那深灰色的眼眸中光芒闪动。他能感受到这力量的不同,那并非纯粹的毁灭,也非冰冷的秩序。
“你能对付那些‘寂静造物’?”他身后那个一直沉默、手臂缠着绷带的女子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上次遭遇,我们的能量武器对它们效果很差。”
“可以。”我点头,“我理解它们的本质。不能单纯依靠能量对抗,需要特定的频率和‘定义’。”
雷昊又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金属箱的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妈的……躲在这里迟早也是等死。”他骂了一句,抬起头,眼神中的犹豫被一种豁出去的狠厉取代,“老子这条命,本来就是捡回来的。与其憋屈地烂在这里,不如跟着你们,再去碰碰那些杂碎的牙!”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手。
“‘锈火’小队,”他沉声道,“算我们一个。”
我伸出手,与他重重一握。
又一股力量,带着铁锈与硝烟的气息,汇入了初燃的“存火”。
而几乎就在我们达成共识的瞬间,陈景锋急促的警告通过链接传来:
“林镜瑶!监测到高优先级能量波动!来源——你们所在的工业区东南方向,约三公里处!能量特征……与‘寂静’坐标附近监测到的残留信号 高度吻合!有东西……从镜廊出来了,而且正在快速朝你们的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