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在市区穿行,窗外的阳光和喧嚣试图营造一种虚假的正常。我紧抱着怀里用衣角缠裹的青铜古镜,冰冷的金属质感透过布料传来,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坚冰,提醒着我刚刚经历的、以及即将面对的一切。掌心伤口在每一次心跳中都带来细微的刺痛,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警报。
司机透过后视镜又瞥了我一眼,大概是我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紧绷的姿态引起了注意。“小姐,你没事吧?脸色很难看。”
“没事。”我声音沙哑,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麻烦快点。”
我不敢看车窗,不敢看任何反光的表面。那个冒充林镜晚的镜面怪物没有追来,但“它”的注视感如影随形,仿佛潜伏在每一块玻璃之后,每一片水渍倒影之中。
车子终于在市局大院外停下。我几乎是跌撞着下了车,抱着古镜,快步走向那栋庄严却此刻显得危机四伏的建筑。
我没有直接去证物室,那样太突兀。我走向接待处,要求见陈景锋警官。
前台的女警看了我一眼,似乎认出了我(毕竟我是近期失踪案关联人),她拿起内线电话拨了个号码。短暂的等待后,她放下电话,神色有些奇怪:“陈队他……不在办公室。技术科那边好像有急事,他过去了。要不您在这里等一下?”
技术科?是鉴定科吗?是关于那个符号的进一步分析,还是……别的什么?我心念电转,不能等。
“我有非常紧急的情况,关于我姐姐林镜晚的,必须立刻告诉陈警官!”我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焦灼,“我知道他在证物室那边有重要发现,我可以去那边找他吗?或者您告诉我证物室怎么走,我自己去!”
我故意模糊了信息,抛出“证物室”和“重要发现”作为诱饵。前台女警果然愣了一下,显然有些信息是对得上的。她犹豫片刻,或许是考虑到案件的敏感性,又或许是我看起来确实处于崩溃边缘,她最终还是压低声音告诉了我证物室的大致方位,并提醒我:“那边有门禁,你到了按铃,看看有没有人在。”
足够了。
我道了声谢,抱着古镜,按照指示快步穿过内部走廊。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怀里的青铜镜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传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温热。
证物室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走廊尽头,厚重的金属门上亮着“闲人免进”的红灯。我深吸一口气,按下门铃。
几秒后,门上的对讲器传来一个略显警惕的男声:“谁?”
“我是林镜瑶,林镜晚的妹妹。我找陈景锋警官,有急事!”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对讲器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是门锁“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条缝,一个穿着警服、戴着眼镜的年轻警员探出头,疑惑地看着我:“陈队刚被技术科叫走。你有什么事?”
我的目光迅速越过他,投向门内。里面是排列整齐的金属货架,上面摆放着各种贴着标签的证物箱。而在靠里的一张桌子上,一个打开的证物箱格外显眼——里面正是那本暗银色封面的《无尽镜廊》!
它真的在这里!
“是关于那本书的!”我立刻指向《无尽镜廊》,语气急切,“我发现了一些关键线索,必须立刻告诉陈警官,或者……能不能让我先看看那本书?就一会儿!”
年轻警员皱起眉头,显然觉得我的要求很唐突:“这不符合规定。证物不能……”
就在这时,他别在肩头的对讲机突然响了起来,传来一阵急促的、夹杂着电流噪音的呼喊,声音似乎是陈景锋的,但断断续续听不真切:“……重复……封锁b区通道……异常……镜面……所有人员……远离……呃啊——!”
最后是一声短促的、像是被打断的闷哼,随即对讲机陷入一片刺耳的忙音!
年轻警员脸色骤变:“陈队?!”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对讲机,又猛地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混乱。
就在他心神被对讲机吸引的这不到一秒的间隙!
我怀里的青铜古镜,毫无征兆地猛然剧震!一股灼热感瞬间穿透包裹的布料,烫得我几乎要脱手!与此同时,镜身发出一声尖锐至极、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嗡鸣!
“嗡——锵!”
年轻警员身后,证物室深处,一面挂在墙上用于整理仪容的普通方形镜,镜面应声而碎!不是龟裂,而是如同被内部巨大的力量爆破,玻璃碎片呈放射状向内喷射!
而在那破碎的镜框之后,露出的不是墙壁,而是一片翻滚的、暗红色的、布满了蠕动符号的混沌!
一只完全由破碎镜面粘合而成的、闪烁着暗红符文的手臂,猛地从那片混沌中伸出,速度快如闪电,直抓向背对着镜子、尚未反应过来的年轻警员的后颈!
“小心!”我失声尖叫,几乎是本能地将怀中灼热的青铜古镜向前一推!
“嘭!”
一声闷响。
那只镜面手臂在触碰到青铜古镜散发出的、无形屏障般的力量时,猛地一滞,手臂上蠕动的暗红符号如同被灼烧般发出“滋滋”的声响,冒起缕缕黑烟。它发出一声非人的、愤怒的尖啸,猛地缩回了破碎的镜框之后。那片暗红混沌也随之剧烈波动,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边缘挂着些许玻璃碎渣的镜框。
年轻警员这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身,看到身后破碎的镜子和满地狼藉,脸色瞬间煞白,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我手中那面看似普通、却刚刚散发出非凡力量的青铜古镜,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证物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对讲机里持续的忙音和我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我抱着依旧温热、但嗡鸣已止的古镜,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它又一次保护了我,或者说,保护了现实不受侵蚀。
陈景锋……他刚才在对讲机里……遭遇了什么?b区通道?是那个地下通道吗?
“那……那是什么东西?”年轻警员颤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世界观被颠覆的恐惧。
我没有回答。我的目光越过他,死死盯住了桌子上那本《无尽镜廊》。
它静静地躺在证物箱里,暗银色的封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我一步步走过去,年轻警员下意识地让开了路,他似乎已经失去了阻止我的勇气和理由。
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光滑的封面。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冰冷与躁动的悸动,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就是它。一切异常的核心之一。
我翻开了书页。
里面的文字不再是之前看到的扭曲怪异符号,而是正常的印刷体。但内容……却比任何怪异的符号更加令人心惊肉跳!
它详细描述了如何利用“镜”作为媒介,沟通某个“虚无之界”,如何通过特定的仪式和符号(正是那个暗红色的扭曲图案),引导“虚无”的力量渗透现实,如何“塑造镜像”,模仿甚至替换现实中的存在,以及……如何通过吞噬“认知”和“形态”,来维持“镜像”的稳定和“虚无之界”的扩张!
这根本不是一本探讨镜子哲学的书籍!这是一本……操作手册!一本召唤和利用那个镜中“它”的邪典!
我快速翻动着书页,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对抗或者终结这一切的方法。终于,在接近尾声的某一页,我看到了一段用极其古老的、类似甲骨文的文字书写的段落,旁边配着一幅插图——一幅描绘着一面边缘雕刻云纹的青铜古镜,正散发出光芒,驱散周围扭曲暗影的插图!
插图下方,有一段后来添加上去的、娟秀却带着一丝颤抖的钢笔字注释,那字迹……是姐姐林镜晚的!
【初始之镜,非镜非器,乃‘认知’之锚,‘真实’之基。】
【以血亲之契为引,以不渝之念为火,可照破虚妄,断‘它’之根。】
【然,‘它’即‘我’,‘虚’即‘实’,斩‘它’亦伤己,慎之!慎之!】
“它即我,虚即实,斩它亦伤己……”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什么意思?难道那个镜中的“它”,并非完全的外来入侵者,而是与我们,与“现实”本身,有着某种共生甚至同源的关系?消灭“它”,可能会对现实,对我们自己,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哐当——!”
证物室厚重的金属门突然发出一声巨响,仿佛被什么东西从外面狠狠撞击!门板剧烈震动,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年轻警员吓得跳了起来,惊恐地看向门口。
撞击声接二连三地响起,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疯狂!金属门开始变形,向内凸起!
“它”来了!不止通过镜子!它正在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试图闯入这个存放着《无尽镜廊》的地方!
怀里的青铜古镜再次开始发烫、震动,嗡鸣声变得急促而高亢,像是在发出最高级别的警告!
我猛地合上《无尽镜廊》,将它紧紧抓在手中,另一只手抱紧青铜古镜,对吓呆了的年轻警员吼道:“快!找东西堵住门!或者有没有其他出口?!”
年轻警员如梦初醒,慌乱地四下张望,然后指向证物室最里面:“那……那边有个通风管道!但很小……”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厚重的金属门连同部分门框,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力从外面硬生生撕扯开来,扭曲的金属碎片四处飞溅!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警局走廊。
那是一片……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扭曲蠕动着的、由无数镜面碎片和暗红符号构成的……墙壁!
而在那面活动的、恐怖的墙壁中央,一个由更多碎片和符号汇聚而成的、依稀能看出人形轮廓的“东西”,正缓缓地“流淌”进来。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体不断扭曲、重组,无数面细小的镜片在它体内翻转,映照出周围景象的碎片,也映照出我和年轻警员惊恐扭曲的脸。一股混合着血腥、铁锈和臭氧的浓烈恶臭,瞬间充斥了整个证物室。
它抬起一只不断变换形状的、“手”的部位,指向我……或者说,指向我手中的《无尽镜廊》和怀里的青铜古镜。
一个混乱、重叠、仿佛由无数个声音同时开口的、非人的咆哮,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
“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