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只有怀中青铜古镜那一点将熄未熄的金光,勉强勾勒出前方冰冷的金属管壁和身后年轻警员惊恐未定的喘息。我们像两只在巨兽肠道内蠕行的虫子,盲目,却不得不前进。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警员的声音带着颤音,在这逼仄空间里显得格外脆弱。
“医院。”我吐出两个字,借着微光,再次确认了古镜中投射出的那个病房景象——林景明,还有守在一旁的陈景锋。景明昏迷的状态,陈景锋复杂的立场,这一切都指向那里,可能是所有线索交汇的节点。
古镜的金光微微偏转,指向管道的一个分支。没有犹豫,我带头钻了进去。管道更加狭窄,尖锐的金属接缝刮擦着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疼。但我们不敢停,身后那镜面怪物虽然暂时被甩脱,但谁也不知道它是否会从下一面突然出现的镜子里钻出来。
爬行了仿佛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光亮——不是自然光,而是某种应急灯惨绿的颜色。还有隐约的、消毒水的气味透过格栅缝隙渗进来。
是医院!我们真的找到了通往医院区域的管道!
我示意警员停下,小心翼翼地凑近那块格栅。外面是一条安静的医院走廊,光线昏暗,应该是夜间模式。走廊墙壁光滑,但幸运的是,暂时没有看到任何镜面。
“我……我们怎么出去?”警员压低声音问,“会被当成贼的……”
“顾不上那么多了。”我咬牙。找到林景明,弄清楚真相,比什么都重要。我尝试推动格栅,它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有些松动,但一时无法弄开。
就在我准备用古镜硬砸的时候,一阵轻微的、滚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有人来了!
我和警员立刻屏住呼吸,紧贴在管道内壁。
脚步声在格栅外停下。然后,是一个略显疲惫和熟悉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对着对讲机低语:
“……b区暂时封锁,扰动源不明,已加派人手……对,我还在医院,景明这边不能离人……嗯,我知道风险,‘载体’不稳定,但‘锚点’必须守住……”
是陈景锋!
他在对讲机里说的“载体”?“锚点”?是指昏迷的林景明吗?他果然知道内情!他是在保护景明,还是……监视?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就在这时,怀里的青铜古镜毫无征兆地再次发烫,镜面金光猛地闪烁了一下,像接触不良的灯泡!
格栅外的陈景锋话语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声向我们这边靠近!
“谁在里面?”他的声音带着压迫感,手电筒的光柱透过格栅缝隙扫了进来!
完了!
我心脏骤停,几乎能想象到他拔枪对准格栅的场景。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和枪口并没有出现。手电光柱在格栅上停留了几秒,然后,陈景锋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奇怪的、混合着疲惫和某种……了然的语气:
“出来吧,镜瑶。我知道是你。”
他……他知道?他怎么知道?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手里的镜子……能量波动太明显了。”陈景锋叹了口气,“还有那本《无尽镜廊》……它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像黑暗里的灯塔。‘它’能感觉到,我……也能。”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景明的时间不多了。你想知道真相,就出来。”
真相……这两个字像有魔力。我看了一眼身后同样震惊的警员,咬了咬牙,用力推开了那块松动的格栅。
爬出通风管道,站在惨绿应急灯光下的医院走廊里,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陈景锋。他穿着便服,脸上带着浓重的倦色,眼里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和复杂。他的目光扫过我怀里的青铜古镜和夹着的《无尽镜廊》,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你比我想象的……走得更深。”他缓缓说道,没有质问,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沉重的陈述。
“陈警官,你到底……”我握紧了古镜,警惕地看着他。
他抬手打断了我,指向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景明在里面。你想知道的,或许他能给你一部分答案。但前提是……”他看向我手中的古镜,“你需要用‘它’,尝试唤醒他。这是唯一可能与他残存意识沟通的方法。”
“残存意识?”
“他的大部分‘认知’……已经被拖入‘那边’了。留在病床上的,只是一个日益衰弱的空壳。”陈景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我们……我们的父辈,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试图窥探‘镜’之后奥秘的错误。景明和镜晚……他们是第一批……‘接触者’,也是最初的‘实验品’。”
实验品?!我如遭雷击,猛地看向那间病房。
“没时间详细解释了。”陈景锋神色一紧,侧耳倾听,“‘它’的爪牙在靠近。医院的镜子太多了……我们必须快!”
他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向那间病房。我和年轻警员对视一眼,只能跟上。
病房门被推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仪器规律的嘀嗒声扑面而来。林景明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贴着监护电极。他看起来那么瘦弱,仿佛随时会融化在洁白的床单里。陈景锋沉默地站在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做?”我看向陈景锋。
“古镜照他。你的血为引,意念为桥。就像你唤醒古镜一样。”陈景锋语速很快,“但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保持清醒!你的意识可能会被拉入他的‘认知碎片’里,那里……很混乱,很危险。”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床边。看着景明毫无生气的脸,想起他在“夹缝”中那即将消散的、焦急给予提示的身影,不再犹豫。
我再次划破掌心的旧伤,将鲜血抹在昏黄的青铜镜面上,然后双手持镜,将镜面对准病床上林景明的脸庞,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默念着他的名字,试图穿透那层意识的黑障——
“林景明!醒来!”
“嗡——!”
青铜古镜剧烈震动,镜面金光爆闪!不再是微光,而是如同探照灯般炽烈的光柱,瞬间将林景明笼罩!
我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抽离,猛地拽入了一个急速旋转的、由无数破碎画面和尖锐噪音构成的漩涡!
我看到的第一个景象是一间布满精密仪器和白色白板(上面画满了那个扭曲符号和复杂公式)的实验室。年幼的林景明和林镜晚(大概七八岁)穿着过大的白色实验服,恐惧地看着一个穿着白大褂、背影模糊的男人拿着一个发出诡异嗡鸣的、类似镜子的装置靠近他们。镜晚紧紧抓着景明的手。
然后再是第二个景象剧烈的爆炸和火光!实验室一片狼藉,警报凄厉。那个白大褂男人倒在血泊中,手中碎裂的装置里涌出粘稠的、暗红色的、如同活物的光芒,瞬间淹没了吓呆的镜晚和景明!
紧接着第三个景象陈景锋年轻许多的脸,带着震惊和愤怒,从一堆烧焦的废墟中抱出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林镜晚。而更小的林景明则被另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抱走,他回头看向镜晚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一种诡异的链接感。
第四个景象飞速闪过的、扭曲的、如同万花筒般的镜中迷宫景象,无数个“林镜晚”的影子在其中尖叫、挣扎、或被暗红的符号吞噬。景明的意识像一缕幽魂,在这些迷宫碎片中徒劳地穿梭,呼喊着姐姐,却一次次被更加庞大的、由碎片和暗影构成的“它”逼退、撕扯……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片相对稳定的、由暖黄光芒守护的“认知碎片”中(那光芒的感觉……来自妈妈的首饰盒!),虚弱不堪的林景明意识体对着我(或者说,对着通过古镜连接进来的我的意识)嘶喊,声音破碎却清晰:
“姐姐……核心……被‘初始实验’的污染侵蚀……‘它’……是从她失控的‘镜像’中诞生的怪物!”
“要救她……必须进入‘镜廊核心’……用‘初始之镜’……照出她被污染的‘源头认知’……剥离它!”
“但剥离……会伤及她的根本……甚至可能……让她彻底消散!”
“陈……陈景锋……他一直在尝试……用我的‘链接’……稳定姐姐的‘锚点’……但他……他也被‘它’盯上了!”
“钥匙……进入‘核心’的钥匙……是……是……”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整个意识碎片空间剧烈震荡,如同被重锤击打的玻璃,瞬间布满了裂痕!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恶意的庞大意志,如同海啸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冲垮了那暖黄的守护光芒,将景明那脆弱的意识碎片彻底吞没!
“不——!”我在现实与意识的双重层面同时嘶吼!
现实中,我猛地睁开眼睛,踉跄后退,怀里的青铜古镜光芒骤熄,变得冰冷沉重。病床上,林景明的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直线!
陈景锋脸色剧变,立刻按下呼叫铃,冲上去进行急救。
而我,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景明最后的话语在我脑中疯狂回荡。
“它”是从姐姐失控的“镜像”中诞生的怪物……
进入“镜廊核心”……剥离被污染的“源头认知”……
钥匙……进入“核心”的钥匙……
是什么?!景明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在这时,病房的窗户玻璃,走廊墙壁上光洁的瓷砖倒影,甚至医疗器械光滑的金属表面……所有能反光的地方,都开始同时浮现出那蠕动着的、暗红色的扭曲符号!
“它”来了!因为古镜的力量和景明意识的消散,我们彻底暴露了!
陈景锋猛地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一种……托付般的沉重。
“镜瑶!没时间了!带着镜子和书,走!”他一边给景明做心肺复苏,一边对着我低吼,“去找‘入口’!‘它’的本体,镜廊的核心……就在……”
他的话被一阵密集的、如同冰雹砸落般的、镜子接连破碎的恐怖声响淹没!
病房的窗户轰然炸裂!不是向外,而是向内!无数玻璃碎片如同被磁铁吸引,悬浮在空中,瞬间组合、扭曲,凝聚成数十只大小不一、闪烁着暗红符文的镜面利爪,从四面八方朝我们抓来!
整个医院,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过来的镜中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