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作业量,尤其是还没分科的高一,简直可以用“恐怖”来形容。
九门功课的作业本、练习册、试卷堆积起来,几乎能淹没课桌。
更要命的是,学校规定晚上11点半宿舍准时熄灯,这意味着学生们无法通过熬夜来弥补白天落下的进度。
面对这种绝境,同学们纷纷发展出了各自的生存法则,堪称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一种是“坚韧不拔型”。
比如沈雨桥,他偷偷买了一个充电式的小夜灯。
每晚熄灯后,他就缩在被窝里,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继续奋笔疾书。
有一次,林朗半夜起来上厕所,迷迷糊糊中看到沈雨桥床铺的位置,从被窝缝隙里透出一圈朦胧的光晕,正好罩在沈雨桥低着的脑袋上。
林朗当时睡意朦胧,还以为自己见到了菩萨显灵,差点没当场跪下拜一拜。
还有一种则是“心大豁达型”。
比如林朗对面铺位的那位仁兄。他经常在熄灯前,一边手忙脚乱地翻着空白的作业本,一边哀嚎:“完了完了!作业还没写完一半!明天死定了!好紧张啊!”
结果,灯一灭,不到三分钟,他的床上就传来了均匀而响亮的呼噜声。
这种“上一秒焦虑,下一秒入睡”的技能,让林朗佩服得五体投地。
而林朗自己,则属于典型的“纠结反复型”。
他既没有沈雨桥那种“头悬梁锥刺股”的毅力,也缺乏对面铺位那种“天塌下来当被盖”的豁达心态。
每天晚上,他都在“坦然地睡觉”和“紧张地补作业”这两个选项之间,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他选择了身体上坦然地躺下睡觉,但精神上却进入了“在梦中紧张地补作业”的状态!
据他第二天早上回忆,他经常梦见自己被一堆长了腿的作业本追着跑,或者梦见考试时笔写不出字,急得满头大汗。
于是,第二天清晨,当宿舍楼响起起床铃时,林朗总会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然后冲向教室。
他的首要任务不是吃早餐,而是扑到已经坐在座位上、作业写得工工整整的江澈旁边,双手合十,眼神可怜巴巴:
“澈哥!江湖救急!借作业抄抄!快!趁课代表还没收!”
接着,他就会笔走龙蛇,字迹潦草得仿佛在画符,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复制大业。
每天清晨,江澈早已习惯了林朗那风风火火的到来。
他不仅不觉得烦,反而会提前把当天早上要交的作业本,按照科目顺序,整整齐齐地放在课桌最显眼的位置。
至于那些不急着早上交的,比如历史、政治之类的文科作业,他就会放在旁边,方便林朗利用下课时间慢慢补。
这些文科作业,尤其是语文和英语的阅读题,老师的要求格外细致——不仅要做对,还要在原文上进行“圈点勾画”,标注出答案的出处和对应的题号,美其名曰“规范答题步骤,理清解题思路”。
很多同学觉得老师不会细看,常常随便画两笔应付了事。
但偏偏,高一(3)班的文科老师个个都是火眼金睛,检查得异常严格,谁要是敢糊弄,绝对会被叫到办公室“喝茶”。
不过,江澈是个例外。
因为他的文综成绩稳居班级第一,正确率高得惊人,老师们早就特批他可以免去这些繁琐的“圈点勾画”步骤。
按理说,江澈完全可以省下这份功夫。
但为了林朗,他每次都会一丝不苟地,在原文上工工整整地画好线,圈出关键词,在旁边标上清晰的题号。
这样一来,林朗抄起来就方便多了,简直像在抄一份标准答案。
林朗会趴在桌子上,愁眉苦脸地,一边奋笔疾书,一边小声抱怨:“哎呀……这么多圈圈画画,手都要断了……澈哥,你这写得也太详细了吧……”
江澈就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本书,看似在安静预习,眼角的余光却始终落在林朗身上。
他看着林朗那副抓耳挠腮、却又不得不依赖自己作业的可怜样子,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愉悦感。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大概就是……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如此理所当然地依赖着自己,需要着自己,这种感觉,特别好。
有时候,当林朗来得特别晚,眼看就要赶不上交作业时,江澈甚至会坏心眼地,故意把作业本往自己这边挪一挪,或者用手轻轻压住。
然后,他会抬起头,用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对急得跳脚的林朗说:
“求求我。”
“你求求我,我就给你。怎么样?”
林朗这时候通常会立刻放下所有尊严,扑过来,双手紧紧抱住江澈的胳膊,脸颊亲昵地蹭着他的肩膀,哀求:
“求求你啦~澈哥~最好的澈哥~把作业给我嘛~再晚就真的来不及啦!”
每当这时,江澈才会终于露出一丝得逞的、浅浅的笑意。
他享受够了这片刻的福利,才会心满意足地,把作业本推到他面前。
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林朗这种长期依赖“参考答案”的行为,偶尔也会有翻车的时候。
这次栽在了地理作业上。题目问“一年”的定义是什么。
江澈的答案自然是标准无误的:“地球绕太阳公转一周的时间。”
林朗抄到这里时,大概是抄得脑子有点发木,也可能是想故意改几个字显得不那么照搬,他鬼使神差地,把“一周”改成了“一星期”。
于是,他的作业本上赫然写着:“一年是地球绕太阳公转一星期的时间。”
地理老师批改到这份作业时,差点没笑晕在办公室。
他强忍着笑意,把江澈和林朗“请”到了办公室。
一进门,地理老师就对着林朗,一本正经地说:“林朗同学,新年好啊!”
林朗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搞得一头雾水,愣愣地回了句:“老师……还没过年呢?”
地理老师“唰”地一下抽出他的作业本,指着那句惊世骇俗的答案,忍着笑说:“你自己写的呀!一年绕太阳一星期,按你这算法,现在可不就该过年了吗?”
说着,他还真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红包壳,作势要递过去:“来,老师给你包个红包!”
林朗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接,旁边的江澈赶紧偷偷扒拉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讪讪地缩回了手。
阴阳怪气完毕,地理老师脸色一板,猛地一拍桌子:“说!你们两个!谁抄的谁的?!”
“错得一模一样就算了!连简答题的标点符号都不带改的!”
林朗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露馅了!”
他脑子飞速运转:“撒谎要怎么才能让人相信?对!要理直气壮!声音要大!”
于是,他猛地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身边的江澈,用洪亮得几乎能掀翻屋顶的声音喊道:
“他抄的我!”
“噗——!”旁边正在喝水的物理老师,一个没忍住,直接把嘴里的水喷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
林朗被这反应弄得有点心虚,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硬着头皮,咬着牙,又大声重复了一遍:“他……他抄的我!”
站在他旁边的江澈,在听到第一声指控时,就绝望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内心一片冰凉:猪队友啊猪队友!我江澈虽然不是天才,但好歹是这个学校的年级第一!我抄你一个年级两百多名的作业?!林朗你到底是怎么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啊?!
但,短暂的几秒挣扎后,江澈还是睁开了眼。
他看着老师探究的目光,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个一脸视死如归的笨蛋,最终,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老师,这个作业……是他请教我,我教他写的。所以写得一模一样,很正常。”
地理老师被这拙劣的互相掩护给气笑了:“哟!互相学习啊!学得连标点符号都一个样?”
最终,地理老师把作业本甩给林朗:“回去!把错题订正十遍!下不为例!”
“江澈!你不准帮他抄!我要一个个检查字迹!”
两人灰头土脸地走出办公室。林朗知道自己又一次差点把江澈给坑了,赶紧凑上去,笑嘻嘻地想套近乎:“澈哥……”
江澈这次是真有点生气了,冷着脸,不理他,径直往前走。回到教室,也依旧不看他一眼。
这个人!一有事就把自己推出去顶缸!一点同甘共苦的精神都没有!
林朗有点慌了,他拉住江澈的手,把他的手强行按在自己脸上,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哎呀,澈哥你别生气了!”
“实在不行……你打我两巴掌出出气吧!”
江澈看着他这副样子,气消了一半,故意板着脸问:“我真打?”
林朗眼睛一闭,心一横:“打……打吧!”
江澈哪里还下得去手。他最终只是象征性地,用手掌在他脸颊上轻轻拍了一下。
“快去订正作业!”他语气硬邦邦的,但眼神已经软了下来。
林朗如蒙大赦,立刻眉开眼笑:“好嘞!马上订正!谢谢澈哥!”
林朗握着笔,一边抄写,一边时不时地,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瞄一眼江澈的脸色。
那眼神,像做了错事小心翼翼观察主人反应,带着点心虚,又带着点试探。
他自以为偷看得隐蔽,其实那点小动作——眼珠子往上那么一翻,再迅速垂下——全被江澈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这样的林朗,江澈心里意识到一个有点“危险”的事实: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恋爱脑。
理论上,江澈很清楚,做人要有原则,不能无底线地原谅一个总是给你捅娄子还试图甩锅给你的人。这不符合他处事冷静、逻辑分明的性格。
但林朗不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呢?江澈在心里问自己。
是因为林朗长得好看吗? 他承认林朗确实帅气阳光,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有感染力。
但江澈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肤浅到仅仅因为一张脸就如此纵容一个人。
是因为林朗家境优渥吗?
他知道林朗家条件很好,是那种从小没吃过苦的小少爷。
但江澈更确定,自己绝不是那种会趋炎附势、拜金折腰的人。
思来想去,好像只剩下一个最简单、也最不讲道理的理由:
就因为他是林朗。
对,就因为他是林朗。
是这个会咋咋呼呼、会耍赖撒娇、会闯祸后眼巴巴看着你、也会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扑过来抱住你的林朗。
江澈想,如果换成别人,敢像今天这样,在老师面前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鼻子说“他抄的我”,他估计早就冷着脸,用事实把对方怼得无地自容了,甚至可能上手教训一下。
可面对林朗,他当时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辩解。
而是一种更奇怪、更亲密的冲动——他想立刻用某种方式堵住林朗那张胡说八道的嘴,让他再也说不出这种气人的话;或者,干脆把这个惹是生非的家伙紧紧按在自己怀里,让他动弹不得,只能乖乖听自己“教训”。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江澈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叹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承认:
……没跑了。
我就是恋爱脑。
而且,还是晚期,没救的那种。
他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地想:行吧,恋爱脑就恋爱脑。我愿意挖野菜!别说一亩地了,就是挖两亩地,我也认了!
谁让,他是林朗呢。
想到这里,江澈原本故意板着的脸,终于缓和了下来。
他转过头,正对上林朗又一次偷偷瞄过来的目光。
林朗像被烫到一样,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写字。
江澈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语气恢复了温柔:
“别东张西望的,快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