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璇听出易安话里的不敬,语气顿时带上几分恼怒:“老六,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容你在这儿,不过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你真当本夫人……”
“与其在我跟前摆这副架子,有能耐不如去你父亲面前耍威风?”
柳璇冷嗤一声,转头对剪秋吩咐道,“剪秋,送柳姨娘和六少爷出去。”
说罢,她径直起身,裙摆扫过凳脚带起一阵微风,连一个眼风都没再留,头也不回地往内室走去。
柳姨娘见状,脸色一阵青白,先是看向柳璇决绝的背影,又慌忙转向易安,
急声道:“安儿,你怎能这般跟你母亲说话?这要是……”
话还没说完,易安已猛地转过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连脚步都未曾顿一下。
“管家,父亲可在书房?”
易安刚从柳璇院里出来,便径直往易尚书的书房去,
语气里还带着未平的气躁,却又刻意压着几分,听不出太多情绪。
管家见是他,连忙躬身回话:“回六公子,老爷确在书房。”
“劳烦管家通报一声,我有要事想与父亲商议。”易安收敛了外露的锋芒,语气里添了几分平日少有的恭敬。
管家应了声“是”,转身走入书房。
片刻后,他再次出来,对着易安欠了欠身:“六少爷,老爷唤您进去。”
易安颔首,推门而入。
书房的门关上,将内里的动静隔绝得严严实实。
不过片刻功夫,房门再次打开,易安走了出来。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眉宇间那点方才的戾气淡了些,
又像是多了点别的什么,让人猜不透方才他与易尚书究竟说了些什么。
易安从易尚书书房出来,脚步未作半分停歇,竟又折回了柳璇的院落。
他径直走到房门前,未及叩门,便直挺挺跪了下去,对着紧闭的房门朗声道:
“先前是孩儿对母亲不敬,言语有失分寸,还望母亲大人见谅。”
房内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回应,只有廊下的风卷着落叶,簌簌擦过石阶。
片刻后,“吱呀”一声轻响,房门终于被拉开。
柳璇立在门内,眉眼此刻一片平静,瞧不出半分喜怒,只淡淡开口:“进来吧。”
易安依言起身,走进了房间。
“儿子求母亲成全。”易安抬眼望着柳璇,语气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恳切,
“关于嫁妆之事,儿子已向父亲禀明,父亲说,一切皆由母亲定夺。”
“老六,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柳璇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字字带着冰碴,
“你这般行事,可曾顾及过我半分?
我对你多几分关怀,不过是念着你母亲,念着那点旧情。
你这是要将最后一丝情分也彻底消磨干净吗?”
“母亲,”易安喉头动了动,声音涩然,“孩儿知道此举伤了您与姨娘的情分
只是……孩儿不得不如此。
前些日子,孩儿说愿过继到您名下,您拒绝了。
孩儿不过是想让父亲高看一眼,难道这也有错吗?”
他顿了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急补充道:
“况且孩儿与将军府的婚事已是铁板钉钉,断无更改的可能。
到时候将军府自会送来聘礼,孩儿再用那些补上嫁妆,也未必不可啊。”
“嗬……!”柳璇猛地别过脸,一声轻嗤里满是失望,“你竟然打将军府送来的聘礼的主意……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正说着,柳姨娘已匆匆赶了来,见房内气氛凝滞得吓人,
她脚步顿了顿,脸上堆起几分小心翼翼的笑,试探着开口:
“姐姐,安儿……你们这是又怎么了?”
“怎么了?”柳璇猛地抬眼看向她,语气里的火气压都压不住,
“问问你的好儿子!为了在老爷面前逞能,竟把向朝廷款项的差事揽了去,还说什么不动用府里一分存银!”
话落,她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被这事气得不轻,看向易安的眼神里,失望又深了几分。
柳姨娘听得这话,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惊骇之余,
那双平日里总带着柔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痛惜与愤怒,
死死盯着易安:“安儿,你……你怎可如此?你怎可如此糊涂!”
易安迎上她的目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甘的执拗:“姨娘,孩儿也不想这样,
可孩儿太想得到父亲的认可了!孩儿不想永远做个被人轻看的无用之人。
再说,我动用的是我自己的嫁妆,又没动府里其他的东西,有何不可?”
“你自己的嫁妆?”柳姨娘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的手颤了半天,猛地往前一步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狠狠扇在易安脸上。
“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她胸口剧烈起伏,声音都带了哭腔,
“你可知你口中那‘自己的嫁妆’是怎么来的?
那是姨娘求你母亲,看在我是她庶妹情分上,从自己的嫁妆里挪出来给你备下的!
你如今竟拿着这个来伤她的心,你对得起谁!
你以为是府里给你备下的?”
柳姨娘的声音嘶哑,带着彻骨的失望,“府里多少嫡出庶出的少爷、姑娘等着娶妻、嫁妆,
你一个庶子入赘,凭什么能得这份体面?”
她指着易安,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
“为了你的颜面,你的尊严,就做这等背良心的事?你可知那笔银子对你母亲意味着什么?
你太让姨娘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
话未说完,她已泣不成声,身子晃了晃,几乎站不住脚,只捂着胸口恸哭,
仿佛要将这些年的付出、委屈与担忧都哭出来。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
易安被打后像是红了眼,口不择言地喊道,
“母亲她膝下无儿无女,将来百年之后,她那些嫁妆难道还能带走不成?
到头来不还是留给府里其他子嗣?
我是她亲侄子,她留着给我,总好过给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旁人,难道不是吗?”
“你!你这混账东西!”柳姨娘被这番话堵得眼前发黑,胸口像是被巨石碾过
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这一巴掌比先前更重,连她自己的手都在发颤
“你……你竟能说出这等狼心狗肺的话!”
柳璇在一旁听得字字刺耳,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惨白。
她伸手指着易安,指尖抖得厉害,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半晌才挤出破碎的字眼:“你……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