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乾清宫。
一份来自山东的紧急题本静静躺在崇祯皇帝的御案上。题本旁边,还摞着几封密信——一份来自北镇抚司派驻山东的掌刑千户,另一封则出自一位与东林交情匪浅的致仕阁老之门生。
崇祯的脸色在烛光下愈发阴沉。
他前两日刚刚读完了沂水县令、主簿满门被戮、县衙遭血洗的骇人奏报,地方的文书将其描述为“红灯寨勾连白莲教巨寇”策划的、令人发指的叛逆之行。
据称当时有一白发魔神,一人堵在县衙大门,手持喷火“妖器”,一路杀入县衙,鸡犬不留,的是残暴至极!
然而,锦衣卫与东林通过不同渠道同时呈上的密信,却勾勒出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图景。
北镇抚司的密信冷静而详实,罗列了其番子暗查到的铁证:沂水县主簿魏定忠及其子魏无羡,及东厂秦枭等一行三人,如何勾结地方、欺男霸女、构陷良民、逼反义士;如何因一己私怨,竟假借红灯寨之名调动巡检司弓兵,最终引来杀身之祸。
信中结论清晰:“…观任风遥之行,虽手段酷烈,骇人听闻,然事出有因,魏氏父子确系咎由自取,其情可悯。”
东林一系的密信则文辞激昂,充满道德感染力。信中痛陈地方胥吏如何如虎狼般盘剥百姓,将魏氏父子、与秦枭视为阉党遗毒在地方上的缩影,痛心于朝廷纲纪因此等蠹虫而荡然无存。
笔锋一转,盛赞任风遥“虽出身草莽,然怀激烈侠气,所作所为,虽不合律法,却暗合天道人心”,乃“代天执法,为民除害”,并将其对官府的不信任,归结为“为贪官污吏所逼,忠义之心无处可伸”。
侍立一旁的心腹太监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帝的脸色,适时地低声道:“皇爷,锦衣卫骆养性骆大人也在外候见,所言似乎亦与此事有关。”
崇祯帝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疲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宣。”
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躬身入内,言简意赅,所述与密信内容相互印证。同时补了一个重要信息:任风遥与红灯寨不仅并无洗劫沂水县百姓,还扶持了沂水县原班衙役刘福一行20余人继续行使县衙权力——刘福其人忠厚、良善,在沂水县百姓中颇多口碑。
最后他总结道:“陛下,据查,任风遥此人,武艺超群,麾下亦有能人。其虽犯下弥天大案,根由却在那魏氏父子与秦枭败坏纲纪在先。此人对贪官污吏有着刻骨之恨,行事狠决,不畏强权…观其将县衙治理又还回朝廷举动,似乎也无意…
若…若能为朝廷所用,或可成一柄快刀,专削那些法纪难以触及的腐枝烂叶。”
殿内一片寂静。
崇祯内心当然明白,这些县衙就是朝廷最底层的脸面,打县衙,打的就是朝廷的脸。
但是,杀贪官污吏,铲除毒瘤,又暗合了朝廷的需要。
用的好,这任风遥可以是自己和朝廷的一把刀,这个变数也许能为治理朝纲改变点什么。
崇祯帝的目光扫过桌上的文书,仿佛看到了帝国肌体上无数个像沂水县一样糜烂的伤口。
他需要能做事的人,需要能贯彻他意志、扫清积弊的利器。律法已经失效的地方,或许正需要这样一种“以暴制暴”的非常手段。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冰冷:“魏定忠、魏无羡、秦枭,贪酷害民,激起民变,死有余辜。着有司追夺功名,查抄家产,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手指在案上轻轻一敲,做出了一个决定:“至于任风遥…杀戮朝廷命官,本应千刀万剐。然,念其事出有因,尚有几分侠义之心…且如今国事维艰,正当用人之际。”
“传旨:授任风遥锦衣卫百户衔,令其戴罪立功。”
“告诉他,朕给他一个机会,给他的‘侠义’一个名分!朕的刀,要斩的是天下的贪官污吏,而非忠良百姓。让他好自为之!”
旨意传出,北京城的各方势力都露出了不同的神色。
东林党人觉得在地方拔除了一颗钉子,并埋下了一颗未来的棋子;
锦衣卫内部则多了一把可能不受控制、但暂时很好用的“快刀”;
而深宫之中的崇祯皇帝,则希望用这枚危险的棋子,去搅动那潭他已无力亲手搅动的死水。
却不知,这柄“快刀”有自己的意志,他划开的,将是整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