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晚霞如血，将小城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温柔而略带忧伤的橘红。
爷爷奶奶租住的这间老屋内，方才还热闹喧腾的饭桌，此刻已渐渐冷清下来。
碗碟杯盘虽未完全撤下，但人声却已散去大半。
亲戚们陆续起身，带着几分感慨与不舍，纷纷告辞离去。
“舟舟啊，有空多回来看看你爷爷奶奶。”
大姑临走前又叮嘱了一遍，语气里满是心疼。
“知道了，大姑。”
林舟低声应下，站在门口目送着一大家子人鱼贯而出，身影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梯拐角。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热闹过后，留下的总是更深的寂静与不舍。
屋内很快只剩下林舟林贵以及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爷爷奶奶。
两位老人脸上还带着方才寿宴的喜气，可眼神里却分明藏着难以掩饰的落寞。
他们知道，这一别，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再见到这个从小带大的孙子。
林舟默默收拾好自己那份吃剩下的生日蛋糕，用塑料袋仔细包好，拎在手里。
蛋糕不大，奶油有些融化。
“爸，我们走吧。”
他轻声对林贵说。
林贵点点头没多言语，只是走到两位老人面前，语气低沉却诚恳地说道：
“爸妈，你们多注意身体，别太操劳。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别怕麻烦。”
爷爷摆了摆手，声音沙哑却坚定：
“知道，你们路上慢点。”
奶奶则只是紧紧攥着林舟的手，直到他轻轻抽开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她眼眶微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反复叮嘱：
“舟舟，记得常回来看看……”
林舟用力点头，喉咙有些发紧说不出话来，只能朝他们挥了挥手，转身走向停在楼下的那辆旧车。
林贵发动车子，动作缓慢而稳重，仿佛生怕惊扰了这暮色中的宁静。
车子缓缓驶离停车位。
后视镜里，两位老人的身影越来越小，却始终站在原地。
目光追随着这辆载着他们最疼爱孙子的车，久久未动。
林舟一直盯着后视镜，直到那两道佝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可他知道他们还在那里。
一股酸涩猛地涌上鼻尖，眼眶瞬间湿润。
他迅速低下头将脸埋进臂弯，强行把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他不能哭。
至少不能在父亲面前哭。
他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躲在爷爷奶奶怀里撒娇的小孩子了。
林舟悄悄抬眼，想看看父亲是否也如他一般动容。
却在后视镜里，意外地捕捉到林贵那双常年冷硬不苟言笑的眼睛此刻竟也微微泛红，眼角湿润，像是强忍着某种深沉的情绪。
林舟心头一震。
他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模样。
那个一年到头奔波在外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粗粝的男人，原来也会在这样的时刻流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
父子俩一路无言。
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窗外渐起的晚风声。
街道两旁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车窗上拉出长长的光影，如同他们之间那条漫长却始终未曾真正连接的亲情之路。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林舟以为这一路都会在无言中结束。
林贵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
“儿子……你以后结婚，想找个啥样的媳妇？”
这个问题来得突兀，却又带着一丝笨拙的试探与关心。
林舟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几个身影。
先是那位在漫展上将他抱在腿上，声音慵懒如丝，气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声优姐姐。
她美丽成熟自信，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若说包养，她绝对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气场。
接着是那个在校门口自称是苏晚樱“大老婆”，眼神纯真却言语犀利的猫娘网管。
她狡黠大胆甚至带着点危险的诱惑，总能一眼看穿他的窘迫，却又在关键时刻给予他意想不到的温柔。
然后是那个只存在于网络另一端的姐姐，那个每天给他点外卖、在他情绪低落时耐心安慰，甚至说过大不了以后我包养你的温柔存在。
她是他灰暗现实中最温暖的慰藉，是他可以毫无顾忌撒娇倾诉心事的港湾。
但最终，所有这些模糊而遥远的身影都渐渐淡去，唯有一人清晰地定格在他的心湖中央。
那个从高中起就与他针锋相对，在教室里近在咫尺地凝视他，在校门口将他女装的秘密玩弄于股掌之间，又在漫展上亲手为他换上洛丽塔裙，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的苏晚樱。
她骄傲狡黠强势，却又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令人心动的柔软。
她像一团火，烧得他无处可逃，却又让他在灼热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可林舟知道，他不能说她。
他和苏晚樱的关系，复杂得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更遑论向父亲解释。
而且，他内心深处对那位素未谋面的网恋姐姐始终怀有一份沉甸甸的愧疚与承诺。
他不能在此时此刻，将那份隐秘的心动宣之于口。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苏晚樱的身影从脑海中抹去，转而将那位“网恋姐姐”的形象在心底重新勾勒出来。
温柔强大且能给他安全感，最重要的是能包养他。
“如果我结婚的话……那我肯定找个能包养我的漂亮姐姐，最好年龄比我大几岁。”
话音落下，车内陷入一片死寂。
林贵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瞬间泛白。
他那张常年被风吹日晒刻满生活痕迹的脸上，先是震惊，继而浮现出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最后化为深深的无奈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一个信奉男主外女主内骨子里刻着传统大男子主义的男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会说出想被包养这种话！
这简直……简直有辱门风！
可话是他自己问的，问题也是他自己抛出来的。
他能怎么办？
责骂？
训斥？
在这个早已与儿子疏离多年的时刻，任何激烈的反应都只会将彼此推得更远。
他只能无声地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郁结都吐出去。
“唉……世风日下啊……”
说完他便不再开口，只是更加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
林舟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他靠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他知道父亲无法理解。
但他也不需要父亲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