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山。
随着距离的拉近,林愁的瞳孔,一点点地缩紧。
那是一座由纯粹的,蠕动的,黑色的血肉堆叠而成的“山峰”。
山体表面,没有岩石,没有泥土,只有一层滑腻腻的,布满了褶皱的黑色皮肤。
一道道粗大的血管在皮肤下隐隐凸起,缓慢而有规律地搏动着。
整座肉山,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而最让林愁头皮发麻的,是覆盖在肉山表面的东西。
那不是别的,而是一颗颗巨大的,半透明的黑色肉卵。
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数都数不清。
这些肉卵,就像是长在肉山身上的毒瘤,每一个都有半人多高。
透过那层薄薄的卵壁,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蜷缩着一个正在孕育着奇形怪状的妖兽胚胎。
有的长着利爪,有的生着双翼,有的则是无数触手的聚合体。
偶尔会有一颗成熟的肉卵,“噗”的一声轻响,从肉山上脱落,滚入下方的灰色海水中。
卵壳在接触到海水的瞬间融化,一头神宫境的妖兽,便从中滑了出来。
那妖兽抖落身上的粘液,茫然地在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就像是收到了某种指令,猩红的眼眸瞬间锁定了某个方向,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游去。
那个方向……正是林愁来时的方向。
林愁浑身的汗毛,在这一刻,根根倒竖。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鬼地方的神宫境妖兽,跟不要钱的大白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
为什么那些妖兽,一个个都没脑子,只知道埋头猛吃,连死到临头都不知道躲。
合着……这他娘的全是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次品啊!
而眼前这座不可名状的黑色肉山,就是那个生产次品的……母体?工厂?
他下意识将自己的感知提升到极限,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座肉山。
然后,他愣住了。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灵能波动,没有生命气息,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力量外泄都没有。
在他的感知中,眼前这座庞大到遮蔽了半个天空,正在源源不断生产神宫境妖兽的恐怖肉山,就跟一块扔在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未知,永远比已知更可怕。
一巴掌能把他拍成肉酱的司命境,林愁虽然怕,但他至少能理解。
那是力量等级上的绝对碾压,输了不冤。
可眼前这个玩意儿,他完全看不懂。
它不属于林愁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力量体系。
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生产着灾难,本身却像是不存在于这个维度一般,诡异得让人心底发寒。
林愁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那不是热的,是冷的。
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了“咕咚”一声脆响。
完了。
这趟出门,指定是没看黄历。
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
先是碰上个玩不起,打不过就叫家长的司命境虎头怪,差点把小命交代出去。
现在又碰上这么个完全不讲科学,不讲基本法的妖兽生产基地。
这昆仑山的裂缝,到底是个什么风水宝地?
怎么净出这种超越理解范围的玩意儿?
林愁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出门。
出门前,就应该去天桥底下找个戴墨镜的算命先生,好好算上一卦。
问问今年流年是不是不利,是不是水逆,是不是出门必有血光之灾。
跑!
这个念头,没有任何犹豫,瞬间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开什么玩笑?
跟这种诡异到掉san值的玩意儿死磕?
他脑子又没被驴踢。
富贵险中求的前提,是得看得到“险”在哪里。
眼前这个,连“险”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不叫冒险,这叫送菜。
还是连盘子带菜,自己把自己端上去的那种。
这种破事,谁爱管谁管!
上报!必须立刻上报给总部!
他林愁,就是个来赚点妖丹的,操不了这份心!
打定主意,林愁连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他没有丝毫的留恋,猛地转过身。
然后,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嗖——!”
他整个人贴着灰色的海面,朝着来时的路亡命狂奔!
那速度,快到在海面上都拉出了一道长长的,久久不散的白色气浪。
就在林愁的身影,消失在海平线的尽头之后。
那座巨大而死寂的黑色肉山,忽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山体表面那些搏动的血管,频率似乎快了那么一丝。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疑惑和……可惜的情绪波动,一闪而逝。
仿佛在奇怪,为什么这个好不容易送上门来的,新鲜又美味的“养料”,跑得这么快。
……
林愁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
跑!跑!跑!
他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刚才没把体力耗光。
莽龙图第五重的力量,被他压榨到了极致。
他身后的龙尾,甩得跟螺旋桨似的,每一次拍击空气,都会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音爆。
来的时候,他优哉游哉,边飞边捡漏,花了五六个小时。
回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枚被发射出去的洲际导弹。
路上,又碰到了几头刚从工厂里出来,准备去参加自助餐盛宴的神宫境妖兽。
林愁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一个小时。
仅仅一个小时。
来时花了近六个小时的路程,林愁只用了一个小时,就飞完了。
当他看到视线尽头,那个熟悉又亲切、扭曲着的空间裂缝时,他眼泪都快下来了。
家的方向!
他没有丝毫减速,一头狠狠地扎进了那道裂缝之中!
……
昆仑山巅。
夜,已经深了。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
白天那场大战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
那些昆仑仙盟的弟子,连同清虚子和清文子,早就被押送回了分局,等待他们的,将是749局最严酷的审讯。
大部分的探员,也已经撤离。
山巅之上,只剩下两个人,还守在那道最大的空间裂缝前。
正是昆仑分局的局长陈菊,和他的副手。
副局长搓着手,哈出一口白气。
“局长,这都大半夜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林顾问他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明天一早就回来了。”
陈菊局长负手而立,身形如同山巅的一块顽石,任凭风雪吹打,一动不动。
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那道最小的,林愁冲进去的裂缝,目光深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等等。”
他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副局长还想再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局长这是在担心。
不仅仅是担心林愁的安危,更是担心,万一林愁真的折在里面,他们整个昆仑分局,将要面对的,是何等滔天的怒火。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之中。
“嗡——!”
涟漪扩散,光影扭曲!
“噗通!”
一道黑乎乎的人影,连滚带爬地,从里面冲了出来!
那人影速度太快,落地不稳,在厚厚的积雪里,犁出了一道十几米长的深沟,最后才狼狈地停了下来。
陈菊和副局长,瞳孔同时一缩,下意识地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只见那人影,缓缓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他浑身上下,覆盖着破碎的黑鳞,鳞片上沾满了凝固的血浆和不知名的粘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垃圾堆里刚刨出来一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只要窒息的鱼。
陈菊看清了那张脸,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是林愁。
虽然样子惨了点,但好歹,人活着回来了。
他刚想开口问问情况。
就见林愁抬起头,他看着陈菊,嘶哑的嗓子里挤出了几个字。
“呼叫……”
“呼叫总部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