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染血的扳手与未说出口的道歉
市法院刑事审判庭的灯光格外刺眼,赵桐权坐在审判长席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法槌边缘。被告席上的男人叫周建军,穿着囚服,剃着寸头,左眉骨处有道新鲜的疤痕——那是被扳手砸中的地方,而他被控用同一把扳手打断了邻居刘志强的肋骨,构成“故意伤害罪”。
卷宗里的证据链看似完整:刘志强躺在医院的诊断书上写着“右侧第5、6根肋骨骨折,构成轻伤二级”;邻居证言称看到周建军拿着扳手追打刘志强;扳手作为凶器,上面只有周建军的指纹。公诉机关建议量刑三年以上五年以下。
赵桐权翻开重生记忆的碎片:这起案子发生在十年前的老旧居民楼,周建军和刘志强是对门邻居,平时常一起下棋。出事那天,楼里煤气管道泄漏,刘志强的孙子独自在家,是周建军冲进去把孩子抱了出来,自己却被煤气熏晕了。
“被告人周建军,你对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有异议吗?”赵桐权的声音在庭内回荡。
周建军抬起头,眼神浑浊,嘴角扯出点苦笑:“我没异议。人是我打的,扳手也是我的。”
“那你为何要动手?”
“他该打。”周建军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打死他都不多!”
旁听席上一阵骚动。刘志强的妻子哭着站起来:“你还有理了?我家老刘只是说了句‘你救孩子是应该的,谁让你离得近’,你就拿扳手砸他?”
赵桐权看向卷宗里的“邻居证言”,其中一份提到:“周建军救完孩子出来,浑身是灰,刘志强站在楼下抽烟,说‘逞什么能,万一煤气炸了,连你家都得赔进去’。”
“审判长,我请求播放案发时的楼道监控。”赵桐权按下遥控器,画面有些晃动,是楼里的老旧监控拍下的。画面中,周建军抱着孩子从浓烟里冲出来,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他自己的胳膊被烫伤,皮肤红得发亮。刘志强站在单元门口,手里夹着烟,确实说了那句“逞能”的话。
周建军把孩子交给赶来的救护车,转身走向刘志强,两人说了几句话,刘志强突然推了周建军一把,骂道“你他妈是不是想讹钱?”——监控没录到声音,但口型能看出大概。接着,周建军就转身回了家,再出来时,手里多了把扳手。
“他说我救孩子是为了讹钱。”周建军的声音发颤,“那孩子才三岁,我冲进去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快跑’,哪想过讹钱?他还说,他孙子要是有后遗症,就让我负责到底——我当时就想,这是人说的话吗?”
赵桐权调出周建军的银行流水:案发前三天,他刚取了五千块钱,备注是“给刘志强孙子买奶粉”。“这钱是怎么回事?”
周建军愣了愣,低头道:“他家孙子牛奶过敏,只能喝进口的深度水解奶粉,挺贵的。我前阵子听说他家里困难,就取了点钱……还没来得及给。”
刘志强的妻子愣住了,喃喃道:“他从没说过……”
“扳手是我家修水管用的,”周建军继续说,“我当时气得脑子发懵,只想让他闭嘴。他骂我‘穷疯了’,还说‘你儿子当年死在工地,不就是因为逞能吗’——我儿子是为了救工友才被砸伤的,这是我心里的刺,他不该提!”
这句话像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庭内瞬间安静。赵桐权记得,周建军的儿子确实在五年前的工地事故中去世,被追认为烈士。而刘志强的儿子,正是那个工地的安全员,当年因失职被判刑,这也是两家人之间隐秘的矛盾根源。
“所以你就用扳手砸了他?”
“我没想砸断他肋骨,”周建军的肩膀垮下来,“我只想砸他旁边的墙,吓唬吓唬他。他往后躲的时候没站稳,摔在台阶上……肋骨是那时候断的,不是被扳手砸的。”
公诉机关立刻反驳:“法医鉴定显示,骨折处有钝器击打痕迹,与扳手的弧度吻合!”
“那是他摔下去时,后背撞在了台阶旁的铁栏杆上,栏杆上有个凸起,形状和扳手相似。”赵桐权调出现场照片,放大后能看到栏杆上的凸起确实沾着刘志强的血迹,还有一小块衣物纤维,与他当天穿的夹克一致。“扳手只是举起来了,没真的砸下去——周建军的指纹集中在扳手中段,握姿是‘举’,不是‘挥’,这符合他说的‘吓唬’。”
他又调出周建军的手机通话记录:案发后十分钟,周建军打了120,备注是“刘志强摔倒”。“如果是故意伤人,他为何要主动叫救护车?”
刘志强的妻子突然哭了:“老刘那天喝了酒……他心里也不好受,他总说,当年要是他儿子能再细心点,周建军的儿子就不会……”话说到一半,泣不成声。
真相像被剥开的洋葱,辛辣刺眼。赵桐权看向陪审员:“被告人周建军,因被害人言语侮辱引发冲突,虽持械但未实际击打,被害人骨折系摔倒所致,其行为构成‘故意伤害罪’,但情节显着轻微。”
他顿了顿,敲下法槌:“综合考虑被告人的救助行为、主观恶性及被害人过错,判决如下:被告人周建军犯故意伤害罪,免于刑事处罚,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缓刑一年。”
周建军愣住了,抬头看向赵桐权,眼里有泪光在打转。刘志强的妻子走过来,递给周建军一个保温桶:“老刘让我给你带的,他说……对不住。”桶里是炖好的排骨汤,还冒着热气。
周建军接过保温桶,手指触到温热的桶壁,突然捂住脸,哭得像个孩子。赵桐权看着这一幕,想起重生前的结局:周建军因拒不认罪被判三年,出狱后两家人彻底断了联系,楼里再也没人见过他们一起下棋。
而现在,保温桶的热气模糊了两人的身影,也融化了十年的隔阂。赵桐权合上卷宗,法槌的余音在庭内回荡,像一声迟来的和解。他知道,有些伤害需要法律裁决,但有些伤痕,只能靠人心的温度去抚平——而这,或许就是他重生一次,最该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