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泛黄的病历与迟来的清白
深秋的雨敲打着法院的玻璃窗,淅淅沥沥,像一首沉闷的挽歌。赵桐权坐在审判席上,指尖划过卷宗上的名字——“周志国”,三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边缘晕开淡淡的墨痕,那是他前世每次翻看此案时,无意识留下的印记。
今天再审的是十年前的一桩医疗纠纷:患者周志国因“医疗事故”导致下肢瘫痪,法院判决主治医生林文涛负主要责任,吊销医师执照并赔偿五十万元。林文涛上诉数次均被驳回,最终在五年前抑郁而终,临终前还攥着一份未送出的申诉材料。
而赵桐权清楚地记得,前世退休后整理旧案,在档案室的角落发现了一份被遗漏的病理切片报告——周志国的瘫痪并非手术失误,而是罕见的自身免疫性疾病急性发作,与医疗操作无关。林文涛,是被误判的牺牲品。
“传上诉人周志国到庭。”法槌落下,赵桐权的声音在空旷的法庭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肃穆的沉重。
被告席上,周志国坐在轮椅上,面色苍白,下肢盖着厚厚的毛毯。他的妻子推着轮椅,脸上带着麻木的疲惫。十年过去,这场官司耗尽了他们的积蓄,也磨掉了所有的锐气。
“周志国,”赵桐权看向他,“你对当年的判决有异议吗?”
周志国的妻子抢先开口,声音尖锐而沙哑:“异议?我们能有什么异议!人都瘫了十年了,林文涛那个庸医死了也活该!你们现在再审,是想翻案吗?我告诉你们,没门!”
“我想知道真相。”周志国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林医生……当年手术前跟我说过,我的病很复杂,可能会有意外。只是后来……”他没说下去,眼神里掠过一丝困惑。
赵桐权点头:“本院收到新的证据,可能影响案件判决。传证人王敏。”
证人席上,王敏颤巍巍地坐下。她曾是林文涛的护士长,如今已是满头白发。“赵法官,我对不起林医生。”她刚开口就红了眼眶,“当年庭审时,我怕担责任,隐瞒了关键信息——手术记录上的缝合时间,其实是我记错了,林医生的操作完全符合规范。还有这个……”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笔记本,“这是林医生的工作日记,他每次给周先生复诊,都在里面记录病情变化,上面写着‘患者术后出现异常反应,疑似自身免疫问题,建议做进一步检查’,可当时周家人情绪激动,根本不肯配合……”
日记本的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密密麻麻,字里行间是对患者的担忧,和对病情的严谨分析。其中一页,林文涛用红笔标注:“2013年10月17日,周志国肌电图显示神经损伤,非机械性创伤,需排查格林-巴利综合征。”
“格林-巴利综合征?”周志国的妻子愣住了,“那是什么?”
“一种罕见的急性周围神经病,发病急,常被误诊为术后并发症。”赵桐权调出最新的医学鉴定报告,“本院委托三家权威医院复核,均证实周志国的瘫痪系该疾病所致,与手术无直接因果关系。林文涛的诊疗行为,符合医疗常规。”
法庭内一片寂静。周志国的妻子呆坐在那里,喃喃自语:“不可能……明明就是手术做坏了……”
“我信。”周志国突然说,他伸出手,颤抖着接过日记本,指尖抚过林文涛的字迹,“林医生查房时总跟我聊天,说他女儿跟我儿子同岁,还说等我好了,带我们去钓鱼……他不是那样的人。”
十年的怨恨,在真相面前,悄然裂开了一道缝。
“传第二位证人。”赵桐权的声音有些发沉。
走进法庭的是个中年女人,抱着一个相框,相框里是个戴着眼镜的儒雅男人——正是林文涛。她是林文涛的女儿林晓,如今已是一名医生。
“这是我父亲的尸检报告。”林晓将一份文件递给法警,声音克制着颤抖,“他死的时候,胃里全是安眠药。床头柜上,放着给周先生的道歉信,说‘没能治好你,对不起’……可他明明没错啊!”
她举起相框,泪水终于决堤:“我父亲一辈子救死扶伤,最后却被说成庸医!他到死都背着骂名,连墓碑都不敢立!今天,我不是来要赔偿的,我就想让大家知道,我父亲是个好医生!”
周志国看着相框里的林文涛,突然红了眼眶。他想起手术前,林文涛熬夜研究他的病历,眼里布满血丝;想起术后第一天,林文涛第一时间来看他,轻声说“别怕,有我在”。那些被怨恨掩盖的细节,此刻清晰得像在眼前。
“对不起。”周志国的声音哽咽,“这些年,我总在想,如果当时能冷静一点,听林医生把话说完……”
“不是你的错。”林晓摇摇头,“是偏见和恐惧,让我们错过了真相。”
赵桐权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前世,周志国在悔恨中病逝,林晓带着父亲的冤屈远走他乡,两个家庭都毁在了这场误判里。而现在,真相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现在宣判,”赵桐权深吸一口气,法槌高高举起,“撤销原审判决,驳回周志国的诉讼请求。林文涛医生的诊疗行为无过错,其名誉予以恢复。”
法槌落下,声音响亮而坚定,像在为沉冤昭雪的灵魂敲开了一扇门。
林晓紧紧抱着父亲的相框,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打湿了相框的玻璃。周志国的妻子瘫坐在轮椅旁,捂着脸失声痛哭:“我们错了……我们对不起林医生……”
庭审结束后,周志国让妻子推着轮椅,来到林晓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林小姐,我会用余生向你父亲道歉。如果需要,我愿意做任何事,为他恢复名誉。”
林晓抹了把泪,将父亲的日记本递给周志国:“这本日记,送给你。我父亲说过,医生和患者,从来不是对立面。”
雨还在下,但法庭外的空气似乎清新了许多。赵桐权站在走廊里,看着林晓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父亲的相框,看着周志国认真翻阅着日记,突然觉得,重生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不是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是用那些被遗忘的细节,去修补那些破碎的人生,让迟来的清白,终究能抵达该去的地方。
他翻开新的卷宗,下一个案子的当事人叫“孙小梅”,一个因“盗窃”入狱五年的女人。赵桐权的指尖在名字上停顿,眼神变得锐利。他记得,当年的“赃物”里,有一枚特殊的蝴蝶胸针,那是孙小梅母亲的遗物,根本不是被盗物品。
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赵桐权握紧了手中的法槌,目光坚定。
还有很多冤案等着昭雪,还有很多真相等着被揭开。这条路很长,但他会一直走下去。因为他知道,每一次重审,都是一次对正义的救赎,都是一次对人心的温暖。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清白,终会在阳光下,重新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