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尘封的病历与重燃的烛火
再审法庭的门被推开时,赵桐权正低头看着卷宗上的钢笔字迹——那是十年前的自己写下的判决理由,字迹锋利,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阳光斜斜切过审判席,在“驳回原告诉求”几个字上投下一道阴影,像道未愈合的疤。
“传再审申请人。”法槌落下,声音在庭内回荡。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走上原告席,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纸档案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叫林建军,十年前因“故意伤人”被判缓刑,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洗清那桩改变他一生的冤案。
“赵法官,我没打人。”林建军的声音沙哑,带着长期熬夜的疲惫,“当年是张磊自己摔的,我拉他的时候被他拽倒,他倒在碎玻璃上……他们说我推了他。”
赵桐权翻开卷宗,十年前的庭审记录跃然纸上。被告人张磊的陈述、目击证人的证词、医院的伤情鉴定,所有证据都指向林建军“因口角推搡致人重伤”。但此刻,赵桐权的目光停留在卷宗角落——一份被忽略的门诊病历,上面写着张磊“先天性血小板减少症”,而当年的伤情鉴定只字未提这一点。
“十年前,你为什么不提交这份病历?”赵桐权问道。
林建军苦笑:“那时候我在工地打工,张磊住院后,他家人天天堵我,我慌了神,根本不知道要找什么证据。律师说……说认了缓刑算轻的,闹大了可能坐牢。”他从档案袋里掏出新证据,“这是我托人找到的张磊当年的完整病历,医生说他那病,稍微磕碰就会血流不止,跟被人打了似的。”
赵桐权接过病历,指尖抚过“血小板计数35x10?\/L(正常参考值125-350)”的字样,抬头看向旁听席。当年的目击证人也来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此刻正不安地绞着衣角。
“王阿姨,十年前你说看到林建军推了张磊,是吗?”
老太太浑身一僵,沉默半晌,才颤巍巍地开口:“我……我那天眼神不好,离得远,只看到他们俩摔在一起……张磊他爸给了我两千块,让我……让我那么说。”
庭内一片哗然。赵桐权调出当年的银行流水——张磊父亲的账户在庭审前三天,确实向王阿姨的账户转了两千块。
“还有这个。”林建军又掏出一段录音,是他去年在菜市场偶遇张磊的堂哥,对方酒后吐真言:“……我弟那病,碰一下就出血,当年就是想讹你点钱,谁知道真把你送进局子了……”
录音里的醉话清晰可闻,张磊家人当年的算计昭然若揭。
赵桐权看向被告席上的张磊——十年过去,他面色苍白,坐在轮椅上,显然病情并未好转。他的律师试图辩解:“即使有病历,也不能证明林建军没推人。”
“但足以证明伤情鉴定存疑。”赵桐权将病历与当年的鉴定报告并置,“鉴定报告称‘外力导致创伤性出血’,却未考虑血小板减少症可能导致的凝血功能障碍——这不是疏忽,是故意隐瞒。”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更重要的是,张磊的父亲涉嫌伪造证据、妨害司法公正,已构成犯罪,相关线索移交公安机关。”
张磊的父亲脸色煞白,瘫坐在旁听席上,嘴里反复念叨“不是故意的”。
赵桐权翻开十年前自己写下的判决书,目光复杂。当年的他只看到“人证物证俱在”,却没看到证据链上的裂痕——被篡改的证言、隐瞒的病历、金钱交易的痕迹。若不是林建军十年间从未放弃申诉,若不是自己重生后偶然翻到这份旧卷,这桩冤案或许会永远尘封。
“林建军,”赵桐权的声音放缓,“十年前,是我忽略了关键证据,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林建军猛地抬头,眼里蓄满泪水,却倔强地没让它掉下来:“我知道法官也不是神……能等到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
“知足?”赵桐权摇头,“法律不该让你用十年时间等一个‘知足’。”他敲响法槌,声音坚定,“撤销原判,宣告林建军无罪。本案涉及的伪证线索,移交监察机关彻查。”
林建军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突然捂住脸,压抑的哭声在庭内回荡。十年的打工生涯、旁人的指指点点、家人的不解,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出口。
休庭后,林建军走到赵桐权面前,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赵法官。我不是要怪谁,就是想告诉您,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人也得熬下去。”
赵桐权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阳光落在档案袋上,那里面除了病历,还有一沓厚厚的申诉材料,边缘都磨出了毛边。他拿起十年前的卷宗,在扉页写下:“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不该让等待的人熬白了头。”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赵桐权知道,每一次重审都不是否定过去,而是为了让法律的烛火重新燃起,照亮那些被忽略的角落——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对蒙冤者而言,哪怕迟来十年的正义,也好过永不降临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