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停尸间的最后证言
赵桐权推开停尸间的门时,消毒水的气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扑面而来。冰柜的嗡鸣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像谁在低声诉说,又像在刻意隐瞒。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捏着那份泛黄的卷宗——这是十年前的旧案,被告人周建军因“侮辱尸体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如今家属申诉,说当年的判决漏了关键细节。
“赵法官,您确定要再看吗?”法医小陈举着紫外线灯,脸色发白,“这具尸体……当年处理得很潦草,好多痕迹都快没了。”
赵桐权没说话,只是示意小陈拉开冰柜。寒气“嘶”地涌出来,裹着一具盖着白布的躯体,死者是位七十岁的老太太,生前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死后却被指控“偷换药材害死人”,连葬礼都没能好好办。
卷宗里写着:周建军是老太太的邻居,因老太太生前举报他私卖假药,怀恨在心,在火化前撬开棺材,往尸体上泼了粪水,还割掉了死者的一缕头发。当年的证据很“充分”——有村民看到周建军深夜鬼鬼祟祟出现在墓地,还有人在他院子里找到了那缕头发,上面沾着和尸体衣服同款的布料纤维。
“你看这里。”赵桐权戴上手套,轻轻掀开白布一角。死者的衣领上有块深色污渍,在紫外线灯下泛着微弱的荧光。“当年的鉴定说这是粪水残留物,对吗?”
小陈点头:“是啊,还检测出了粪便中的大肠杆菌,所以直接定了侮辱尸体的罪。”
“但这污渍的形状不对。”赵桐权拿出放大镜,“你看边缘,是规则的弧形,更像是有人用布蘸着东西擦上去的,而不是泼上去的。而且……”他用镊子夹起一根黏在衣领上的细草,“这是墓地里的狗尾草,根部带着湿泥,说明有人在尸体被抬去火化前,把它放在过地上。”
小陈愣住了:“放在地上?难道不是直接从棺材里拖出来的吗?”
赵桐权翻开重生记忆里的画面——十年前,他作为实习书记员旁听此案,当时周建军当庭喊冤,说自己是去给老太太整理寿衣的,因为“她生前最讲究体面”,但没人信他。而现在,卷宗里的一张老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老太太的棺材是薄皮松木做的,棺底有个指甲盖大的洞,边缘还有新鲜的木屑。
“去查当年抬棺的人。”赵桐权合上卷宗,“尤其是最后接触棺材的那几个。”
调查比想象中顺利。当年的抬棺匠老李还在村里,一提到这事就红了眼:“那哪是周建军干的?是村霸张老五!他当年卖假药被老太太告了,怀恨在心,趁我们抬棺歇脚的功夫,撬开棺底的洞,把粪水从洞里灌进去的!”
“那周建军为什么不辩解?”小陈追问。
“他傻呗!”老李叹气,“老太太无儿无女,生前总帮周建军带孩子,周建军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她,就想偷偷给她换件干净寿衣。结果正好撞见张老五动手,两人打了一架,周建军被打晕了,醒来时手里还攥着老太太的头发——是他想给老太太梳头发时不小心扯下来的。”
赵桐权立刻让人调取张老五的档案,果然,他在老太太去世后不久就卖掉房子跑了,去年因另一起敲诈勒索案被捕,现在还在监狱里。更关键的是,张老五的狱友说,他曾炫耀“当年整了个老东西,让她死了都不安生”。
停尸间里,赵桐权重新检查尸体的头发。在紫外线灯的照射下,发根处隐约有白色的细线——那是梳头发时缠上的头油,只有精心梳理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周建军说的是真的,他在给老太太梳头。”
小陈突然指着尸体的手腕:“这里!有个压痕!”
那是个浅浅的环形压痕,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圆环状的东西勒过。赵桐权想起卷宗里提过,老太太生前总戴着一个银镯子,是她老伴留的遗物,下葬时还戴着,火化后却不见了。“去查张老五的家,当年有没有人见过他戴银镯子。”
结果很快出来:张老五的妹妹承认,哥哥当年确实拿过一个旧银镯,说是“捡来的”,后来熔了打了个戒指。而戒指的内侧,刻着一个模糊的“兰”字——正是老太太的名字。
“现在可以重新判决了。”赵桐权脱下手套,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淡了些,檀香的味道却清晰起来。他想起十年前周建军在法庭上哭着说的话:“她教我认字,给我家娃看病,我怎么可能侮辱她?我就是想让她干干净净走……”
当年没人信,如今证据却像老太太生前种在院子里的牵牛花,绕着真相爬了满墙——棺底的洞是张老五撬的,粪水是他灌的,周建军只是恰好撞见,又因愧疚选择沉默。那缕头发,不是侮辱的证据,是一个晚辈对长辈最后的体面守护。
开庭那天,赵桐权把银镯熔成的戒指作为关键证据呈上。当张老五的妹妹哭着说出真相时,周建军突然捂着脸蹲在地上,肩膀抖得像风中的玉米秆。他说不出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老太太生前给他的草药种子,十年了,还好好收着。
“被告人周建军,指控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法槌落下时,赵桐权看向窗外,阳光正好落在院子里的牵牛花上,紫的、粉的,开得热热闹闹,像在替那位没能体面下葬的老太太,对守护她最后尊严的人说声谢谢。
庭审结束后,周建军捧着那包草药种子,在法院门口站了很久。赵桐权走过去时,听见他喃喃自语:“李奶奶,我把你的种子种上,明年就开花了……”
远处的殡仪馆传来隐约的钟声,像是在为这迟到十年的正义敲章,又像是在提醒:有些尊严,哪怕时隔再久,也该被好好归还。赵桐权看着周建军的背影,想起停尸间里那缕若有若无的檀香——或许,那不是香,是逝者在等一个公道,等一个有人替她说出“清白”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