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厚重的阴影之中，但他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却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伊莉亚和索拉克斯的心湖中激起了久久无法平息的波澜。
灰色……
这个词汇对于长久行走在夹缝中的黑暗精灵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他们既不被那些自诩光明的种族所接纳，又有着高尚的品德。
他们就像是幽魂森林里那些不见天日的植物，在永恒的暮色中挣扎求生，本身就是一种灰色的存在。
路希安的离去，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傲慢。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两位传奇阶强者的想法，更像是完成了一次单方面的告知，而非一场平等的会谈。
索拉克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刀锋刮过岩石。
“大祭司，就这么让他走了？一个恶魔，一个掌握着闻所未闻力量的恶魔。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一个引诱我们堕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陷阱。”
伊莉亚没有立刻回话。
她紫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仿佛能穿透时间的迷雾，看到未来的种种可能。
“索拉克斯。”
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岁月的疲惫，但依旧清晰而坚定。
“你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力量的本质了吗？”
索拉克斯冷哼一声。
“感觉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矛盾。它既有圣光的纯粹与秩序，又有某种…混乱的气息，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力量，光明教会的那些人若是见到，恐怕会当场把他绑上火刑架，烧上三天三夜。
“是啊，光明教会一直是这样。”
伊莉亚点头，她的目光变得悠远。
“索拉克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恶魔，能够掌握圣光？哪怕是变异的圣光。这本身就颠覆了我们，乃至整个埃瑟瑞尔世界对力量体系的认知。”
“或许是深渊领主们的又一个阴谋。”
索拉克斯坚持己见，依然怀疑路希安。
伊莉亚坦然承认。
“确实有这风险，但这风险……或许值得我们去冒。‘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世界应该有一抹灰色’。这句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的，是说给我们听的。”
站起身，伊莉亚缓步走到窗边，眺望着幽影之都中那由发光菌类和魔法水晶构成的、永不熄灭的冷色调光辉。
“索拉克斯，我们被困在这片小天地太久了，还记得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我们吗？那时候我们都希冀于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园，有女神在我们身边，我们对此充满了希望。”
“然后呢？恶魔来了，身边的同胞大部分都逝去了，连女神都陷入了沉睡。”
伊莉亚说到了过去的历史，索拉克斯似乎是回忆起了自己逝去的战友，全程保持着沉默。
“再之后，索兰王国的人类步步蚕食试图吞并我们，我们都对此无能为力，现在深渊的恶魔重新开始入侵，我们就像在悬崖峭壁上行走，我们的生存又成了问题！而且这次没有女神指引我们！ ”
“我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们黑暗精灵一族，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前线的恶魔势力越来越强了，可能你我要不了多久都得上战场，再比如比你我更强是恶魔出现呢？”
“人类起码还能讲道理，而恶魔要是赢了呢？我们和留在阿纳瑞尔的同族那样，为了生存钻进地底最深处苟延残喘的机会都不会有！”
“索拉克斯，我的一切都是为了未来，我只是在留住这一丝可能性，为了更多可能性的未来！”
索拉克斯闭上了双眼，许久才开口。
“我还是信不过他，我会派影语者最精锐的小队去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伊莉亚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带着欣慰和一丝无奈，顿了顿说道。
“让维瑞娜的小队去监视吧，应该说不是监视，只是让她们跟着他一起‘巡逻’而已，她们实力虽然不高，与他也有过接触，能表达我们善意的态度。”
索拉克斯严肃的表情稍微舒缓了些，他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命令。
另一边，路希安走出神殿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极其尴尬的问题。
他，路希安，刚刚在黑暗精灵的两位最高领导者面前进行了一场堪称完美的、充满了哲学思辨与高深莫测气息的装逼演讲。
他潇洒离去，留给了对方一个充满神秘与力量的背影。
然而，这完美的形象在走出大门不到五分钟后就碎了一地。
—他妈的，该怎么出去？ 路希安的内心正在疯狂吐槽，幽影之都建立在巨大的地下溶洞群中，四通八达，地形极其复杂。
这里的街道并非简单地纵横交错，而是上下盘旋，充满了各种隐秘的通道和魔法伪装。
他进来的时候是被影语者小队带着，一路疾行，根本没记路。 现在怎么办？
回去找伊莉亚或者索拉克斯，跟他们说:
“不好意思，迷路了，能找个人送我出去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路希安自己掐灭了。
不行，绝对不行。人设不能崩。高冷神秘的强者形象一旦崩塌，之前营造的所有气场都会烟消云散，以后再想建立威信就难了。
“失策了，真是失策了……”
他拉了拉兜帽，将自己那头显眼的银发和头顶的恶魔角遮得更严实了些，一边在心里懊恼，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在街道上漫步，试图凭借自己那点可怜的方向感找到出路。
幽影之都的街道并不喧闹。黑暗精灵们大多性格沉静，行动间悄无声息。
他们穿着贴身的皮甲或深色的长袍，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由发光苔藓和菌类提供照明的街道上穿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和某种奇异植物的芬芳。
建筑大多是依着溶洞的天然形态雕琢而成，线条流畅而优美，充满了自然的韵味。
路希安就像一个误入奇幻世界的游客，表面上维持着镇定，实际上心里却很慌。
等到天黑……哦不对，这里没有天黑……等到大部分人都休息了，我还没走出去，是不是会让那两个传奇看出问题啊。
就在心里很慌的路希安，已经开始思考，怎么不动声色的询问路人，怎么走出去幽影之都，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正直勾勾地锁定着自己。
这道目光并不带恶意，反而充满了好奇、探究，路希安没有回头，只是装作不经意地拐进一个稍微偏僻些的巷道。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跟了进来，显得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没有退缩。
巷道的尽头是一朵小小的蘑菇，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路希安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身穿轻便皮甲的黑暗精灵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