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方落,谢知许便匆匆下了船。问瑶惜在人群中寻他许久,终是未见身影,只得轻叹作罢。
瑶华山脚下,谢知许寻了处僻静竹林,这才将泠玉从袖中空间唤出。
“拿着。”
他将一枚玉牌递与她,“以此为凭,随我入山。对外便称是我表妹,自西洲逃难而来。”
泠玉接过玉牌,触手温润,刻着“瑶华”二字。她抬头望去,但见眼前山峰高耸入云,绿荫蔽日,灵气缭绕如雾。
一靠近山门,体内灵力便自发流转,比之前充盈许多。
“果真是仙家福地。”她轻声道。
谢知许又取出一套衣物:“换上。”
泠玉展开一看,是件粉白色收腰见月纱裙,料子轻薄柔顺。料子轻薄得能隔纱窥见月光。
她绕到竹后更衣,片刻后走出,袍服妥帖合身,露出肩颈一片莹白。黑发用银簪挽成朝云近香髻,清冷中透出魅惑人心的妩媚。
谢知许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
“走吧。”
山门前,外门弟子见谢知许归来,纷纷躬身行礼:“大师兄。”
众人目光扫过泠玉,虽惊艳于其容貌,却无人敢多看一眼。问浮生治下严谨,弟子皆知分寸。
谢知许颔首回礼,径直带泠玉往主峰凌尘峰去。
凌尘殿巍峨耸立,云雾缭绕。谢知许于殿前止步,朗声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殿内传来平和声音:“怎么不与瑶惜同来?”
一位鹤发童颜的男子缓步走出,正是瑶华宗主问翎之。他目光扫过二人,在泠玉身上稍作停留。
“禀师父,师妹在后整理此行物资。”谢知许恭敬道,“弟子有事回禀,故先行一步。”
问翎之这才仔细看向泠玉,目光威严:“这位是?”
“南洲救下的散修泠玉,无门无派,却具炼药天赋。”谢知许面不改色,“弟子自作主张,带她回山。”
问翎之闻言,眉梢微动。
南洲秘境岂是寻常散修能入?眼前女子冰肌玉骨,灵气逼人,绝非等闲。他心念转动,忽有所悟,震惊看向谢知许。
莫非?
谢知许在泠玉看不见处,缓缓点头。
问翎之眼底闪过复杂神色,片刻后恢复如常,含笑颌首:“好,你且去吧。将泠姑娘安排在炼药殿便是。”
“谢师父。”
谢知许行礼告退,泠玉连忙跟上。
问翎之望着弟子远去的背影,那身影英挺如松,却似背负千钧。他暗自叹息:这徒儿天赋千年难遇,偏偏与业障同体。若破境前不能除去心魔,只怕那业障占了身躯,自己便亲手养出个祸害人间的怪物。
大道艰难,劫数难定。
离了凌尘峰,谢知许步履未停,神色却冷淡许多。
泠玉跟在他身后,忍不住问:“你方才同你师父胡说什么?我哪里会炼药?”
“不会便学。”谢知许声音平淡。
他忽然转身,二指并拢捻出一道金符。符咒光华流转,泠玉尚未反应,他已一掌将符印入她额间。
泠玉只觉额前一热,周身灵力骤然沉寂,如被锁入深潭。
“这是禁制符。”
谢知许收手,“在瑶华,你不可动用灵力。若被人发现妖身,便只能投进炼丹炉了。”
“你——”泠玉气急,“真要我去炼丹?”
“正是。”
谢知许不再多言,领她往清心殿去。
清心殿内丹香弥漫,数名弟子正忙碌。见谢知许入内,众人停下手中活计,齐声道:“大师兄!”
“这位是泠玉,暂居炼药殿。”
谢知许语气平淡,“有活计尽可交与她。”
弟子们悄悄打量泠玉,皆倒吸冷气——这般容貌气度,竟是来做杂役的?
谢知许看向为首的女弟子:“文安,安排她住处。”
“是。”名作文安的女弟子恭敬应下。
谢知许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衣袂飘然,未看泠玉一眼。
泠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暗恼:这不靠谱的东西!
她还未回神,弟子们已围拢上来,七嘴八舌:
“姑娘叫什么名字?”
“从何处来?”
“可曾炼过丹?”
泠玉被这热情惊得退后半步。这些弟子多是少年少女,眼中满是好奇,并无恶意。
文安见状,上前解围:“好了,莫要吓着泠姑娘。”她转向泠玉,温和道,“我带你去看住处,明日再教你基础丹诀。”
泠玉感激点头,随她往后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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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回廊转角,谢知许并未走远。
他隐在廊柱后,看着那些年轻男弟子围着泠玉献殷勤,有的递茶,有的指路,个个面红耳赤。
心中忽涌起陌生情绪。
似怒火烧灼,又似酸涩难耐。这感觉来得汹涌,几乎要冲破理智。谢知许缓缓按住心口,呼吸微乱。
很好。
他垂眸,眼底暗色流转。
谢淮,这便是你的死穴么?
清心殿后院有数间厢房,文安将泠玉领至最西一间:“此处僻静,少有人扰。”她推开门,“虽简陋,倒也干净。”
屋内一床一桌一柜,窗边置着蒲团,窗外可见几竿翠竹。确实简朴,却比泠玉预想的好许多。
“多谢文师姐。”泠玉真心道谢。
文安摇头:“莫要客气。大师兄既带你回来,自有他的道理。”她顿了顿,“只是炼药殿事务繁杂,你若不懂,尽管问我。”
泠玉点头,犹豫片刻,问道:“大师兄他……平日也这般冷淡么?”
文安一怔,随即笑道:“大师兄性子清冷,但对弟子极好。你既是他带来的人,我们自会照应。”
这话说得圆融,却未答实质。泠玉识趣不再问。
文安又交代几句,便告辞离去。
泠玉独坐窗前,望着窗外竹影婆娑。额间禁制符隐隐发热,提醒她此刻处境。这瑶华山看似仙家福地,实则步步危机。谢知许态度骤变,问翎之意味深长的目光,皆非吉兆。
她轻叹一声,指尖无意识划过窗棂。
既来之,则安之。草木之精最擅忍耐,百年冰封都熬过来了,何况眼下?
次日,文安果然来教泠玉丹诀。
炼药殿分三堂:草木堂处理灵草,丹火堂控火炼丹,药理堂研习方剂。泠玉被分在草木堂,负责清洗、分拣初阶灵草。
“这是清心草,需去根留叶,以晨露浸泡半日。”
“这是火灵芝,切片不可过厚,否则药力难出。”
文安耐心讲解,泠玉认真记下。她虽未炼过丹,但对草木天生亲近,触手便知品相优劣,分拣速度竟比老弟子还快。
文安讶然:“泠姑娘果然有天赋。”
泠玉微微一笑,心中却明:这哪是天赋,不过是同类相知罢了。
午后,有男弟子凑过来:“泠姑娘歇歇吧,这些活计我们来便好。”
另一人递上茶盏:“这是云雾茶,清心润肺。”
泠玉一一谢过,态度疏离有礼。那些弟子也不恼,反而更殷勤几分。
这般情景落在远处谢知许眼中。
他本只是路过,却不知怎的停下脚步,隐在月门后看了半晌。见泠玉对那些弟子浅笑,虽知是礼节,心中那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
“谢师兄?”身后传来问瑶惜的声音。
谢知许敛去神色,转身:“师妹。”
问瑶惜顺他方才视线望去,见炼药殿内情形,眉头微蹙:“那泠玉姑娘,倒是很得弟子喜欢。”
“新来的,难免新奇。”谢知许语气平淡。
“是吗?”问瑶惜抬眼看他,“可我听说,师兄待她不同。”
“师妹何意?”
问瑶惜走近一步,压低声音:“她是妖,对不对?”
谢知许眸光一冷。
“师兄莫要瞒我。”问瑶惜苦笑,“那日飞舟上我便察觉异常。师父方才唤我去问话,虽未明说,但我猜到了。”
她直视谢知许:“净灵雪草化形,千年难遇。师兄带她回来,究竟为何?”
谢知许沉默片刻,道:“此事复杂,你莫要多问。”
“我要知道。”问瑶惜执拗道,“师兄,你我一同长大,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若真有难处,我愿助你。”
她眼中情意真切,谢知许却别开目光。
“师妹好意,我心领了。”
他语气转冷,“但此事你不可插手。记住,离泠玉远些,也莫要与旁人提起。”
说罢,他转身离去,未再看炼药殿一眼。
问瑶惜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袖中手指缓缓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