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昂医疗中心的光线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色调。走廊里,几个向导聚集在自动饮品机旁,声音压得很低。
“我亲眼看见皇家警卫队把她带走的。”
年轻的向导马克斯说。
“埃莉娅?她真成了皇家向导?”另一人问,语气里半是羡慕半是怀疑。
“什么皇家向导。”马克斯摇头,眼神扫过走廊确认无人,“警卫队给她戴上了镣铐。合金的那种,手腕都磨红了。”
“不可能!”
终于有人反驳,“埃莉娅?她父亲是——”
“她父亲也倒台了。”
马克斯打断道,声音干涩,“昨天深夜的事。议会半数以上投票通过。叛国罪指控。”
“天啊。”
“和她同一个楼层的向导还有医疗助理都看到了。他们没给她收拾东西的时间,直接从净化室带走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赛昂医疗中心很少有这样的事——至少不这么公开。向导们通常享有一定特权,尤其是那些出身显赫的。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人群立刻散开,各自回到岗位,仿佛刚才的交谈从未发生。
埃莉娅醒来时发现自己倒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坐椅上。
她最后的记忆是赛昂中心净化室的淡蓝色灯光,然后是警卫队毫无预兆的闯入。
“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
她曾大喊,声音在走廊里回荡,却无人回应。
现在,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
两个男人站在她面前,泽维尔和加特勒,她认得他们,曾在宫廷宴会上见过。
“埃莉娅·维斯塔。”
泽维尔开口,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根据最高议会裁定,你因协助叛国行为,被判处异兽处决。”
“什么?”埃莉娅的脑子一片空白,“协助叛国?我父亲——”
“你父亲的罪行已定。”加特勒接过话,他的眼神冰冷,“而你,利用向导身份,向敌对势力泄露精神防御布局。证据确凿。”
“我没有!”
埃莉娅挣扎着站起,但镣铐限制着她的动作,“我是医疗中心的向导!我只治疗病人!”
泽维尔没有回应。他朝门口点了点头,两个警卫上前架住埃莉娅的手臂。
“这是观景台。”加特勒说,注意到埃莉娅盯着屏幕,“专门为某些处决设计的。”
埃莉娅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她知道“观景台”是什么——一个全透明的球形空间,悬浮在近地轨道,脚下就是星球表面。
当警卫把她推进那个透明空间时,埃莉娅瘫软在地。
星球弧线清晰可见,海洋与大陆的轮廓如此熟悉,却又遥不可及。
没有栏杆,没有屏障,只有一层薄薄的透明材料将她与真空隔开。
“埃莉娅小姐。”泽维尔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平静得可怕,“尝尝被异兽啃食的滋味吧。”
她还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就看到了它们。
异兽。来自深空的生命体,像是由黑暗和饥饿本身塑造而成。
它们开始从四面八方向透明球体聚拢,扭曲的形体,多节肢的轮廓,眼睛闪着不自然的光。
第一只撞上外壳时,埃莉娅尖叫起来。
撞击并不猛烈,但空间外壳明显震动。
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用尖爪、用口器、用无法名状的部位不断冲击着那层薄薄的屏障。
埃莉娅蜷缩在球体中央,无处可逃。
她能做的只有看着,看着那些怪物逐渐覆盖整个球体,将星光一点点吞噬。黑暗从边缘向内蔓延。
“求你们……”她对着通讯器低语,“让我死得快一点。直接把我扔进真空。”
没有回应。
埃莉娅闭上眼,试图集中精神。
但她发现自己的精神力被锁住了。
镣铐不仅是物理束缚,更是精神抑制器。父亲曾说过这种技术,用于控制危险的向导。
她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砰。
然后疼痛才开始,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疼痛。异兽的尖牙刺穿她的皮肤、肌肉,触及骨骼。
她能听到声音,自己骨头被咬碎的声音。
它们不急于杀死她。它们啃食得很慢,很有条理,从脚开始向上移动。更多的异兽挤进缺口,加入这场盛宴。
她只能看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分解吞噬。
意识出奇地清晰,直到最后一刻。
最后一瞥,她看到星球在脚下缓缓旋转,如此美丽,如此遥远。
然后黑暗彻底降临。
兰斯的日子仿佛没有改变。
没有泠玉的兰斯,仿佛什么也没变。
莱利继承王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颁布《单亲家庭支持法案》。
法规用词严谨,逻辑严密,但每个人都知道它的来源。陛下唯一的爱人曾是一名单亲母亲。
“我们需要确保,”莱利在签署仪式上说,“每个孩子都有机会成长为完整的自己,无论他们的家庭结构如何。”
议会成员们点头赞同,但私下里交换着眼神。
年轻的国王从未提及泠玉的名字,但那个名字悬在每一句承诺之上。
莱利做的第二件事,是加大了对时空回溯研究的拨款。
每年从他私人账户划出的金额惊人,足以建造三座新的医疗中心。
“为什么?”他的顾问曾小心翼翼地问,“这项技术……议会科学委员会认为它至少还需要五百年才有可能突破。”
“那就投入足够多的钱、还有人让它提前。”莱利回答,目光停留在窗外,没有焦点。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每个漫长的夜晚,他都会查看研究进展报告,寻找一丝可能性——不是改变历史,不是干预过去,只是再一次,
哪怕只有一瞬间,能够重新闻到那股独特的香气,混合着冰雪和花香的味道。
那是泠玉的精神力印记。每个她接触过的人,都永远忘不了。
恒亚终于买下了一所大房子。
是豪宅,足够宽敞,有花园,有阳光充足的客厅,有多余的房间。
房产经纪人对他的选择感到困惑——一个单身男孩,需要这么多空间吗?
恒亚没有解释。他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将泠玉在旧房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打包、搬运、重新布置。
那本翻旧的植物学图鉴放在新书房的书架上;那个手工制作的陶瓷茶杯摆在厨房窗台;
那些干枯但依然保存完好的草药标本,镶嵌在画框里,挂在走廊墙上。
同学们来看他,说新房很好,但总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人气。”一位朋友直言不讳,“这么大的房子,就你一个人。”
恒亚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知道他们不理解。这些物品不是纪念品,而是一种固执的信念,相信有一天,这些位置会被重新填满。
有时在深夜,他会坐在泠玉最喜欢的椅子上,想象如果泠玉走进这个房间会说什么。
可能是关于窗户的朝向,或者花园里该种什么植物。泠玉总是注意这些细节,这些让空间变成家的微小事物。
恒亚会闭上眼睛,尝试捕捉那股香气的记忆。
但记忆随时间褪色,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份感觉越来越模糊。
但他继续等待。因为等待本身,已经成为一种他存在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