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寿元将尽,哪敢奢望……”
可是,若有朝一日,真的能抵达那金丹大道,即便用尽余下的寿命,对自己来说也是一件幸事!
他丝毫没有怀疑江见秋许诺的真实性,正如当年,清雪仙子许诺,可以助其突破筑基时一般。
二者的影子逐渐重叠,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以及辉煌时代的云镜峰。
老人喉结滚动着,浑浊泪花在褶皱里打转:“当年清雪仙子赐鼎助我突破筑基,今朝小友又许老朽金丹大道……云镜峰于我,恩同再造!”
江见秋笑着安慰老人,天真烂漫的样子谁也不会有所怀疑。
她凝视着老人涕泗纵横的脸,神识却像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剖开这份感激背后的价值。
外门执事虽地位低微,可一旦晋升至外门长老,便能掌管月墟宗三千杂役的调度权,以及外门采买、执事晋升以及各类繁琐任务的分配。
这些人的实力不强,顶天也就是筑基修为,但他们的作用却不止如此。
江见秋目前在宗门内毫无势力,也就没有对应的情报网络和眼线,所以这份师尊留下来的关系,必须把握好。
许以承诺,拉拢人心,以此才能开始布局接来下来的计划……
极阴灵气悄然渗入老人颤抖的指尖,在他心脉处烙下一个小旋涡。
这不是什么害人的手段,而是她借助玄阴真经摸索的一种吸纳地脉阴气的小手段。
可以自行运转,吸纳地脉阴气,为其缓慢的洗髓伐经。
毕竟许诺了人家,还要靠人家办事,一点好处也不给,总显得不太地道。
至于是否真的不存在危险,只有她自己清楚。
感受着印记传来的细微波动,江见秋仿佛看见无数杂役弟子化作丝线,正被眼前这双枯手编织成网。
“孙伯言重啦。”
收回手,江见秋指向自己带来的东西,仰着脸介绍:“孙伯你快看,这才是我准备送您的东西,是用新法子刻印的《雷诀》,您给掌掌眼?”
孙伯拿起一篇细细查看,并没看出什么名堂,但江见秋详细讲解制作方法后,他浑浊的眸子渐渐亮起,最后更是忍不住拍案叫绝。
“这刻印的法子当真是妙!且使用简单,老夫今后再不用……”
话说到一半,他就看到小丫头亮晶晶的眼睛,顿时说不下去了。
这丫头既然能给自己带来这东西,想必每晚抄写《雷诀》的事情定然也已被其知晓,甚至是自己暗藏的小心思……
“小友……当真是十岁幼童?”孙伯试探着问。
他总觉得,在自己面前的丫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和算计,可偏偏,那双眸子又清澈得仿佛能洗净人心中的尘埃。
“孙伯为何这样问?”
江见秋明知故问,眨巴着眼睛,假装无辜得很:“莫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孙伯见笑了?”
“定然没有,只是小友之心性、才智,当真让老夫刮目相看。”
对于江见秋带来的小玩意,孙伯倒是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他也是筑基期修士,在凡人眼中宛如神仙般的存在,抄写几本术法还不会太过耗费心神。
他让店中帮忙的杂役弟子拿来了一些糕点,随即安排他们出去采购,顺便将百味轩关了门。
孙伯不是蠢人,冷静下来后,一想便明白江见秋先前的所作所为的用意,他也乐得配合。
一是能还上清雪仙子的恩情,二来,在他的眼中,江见秋这位小弟子,比之林婉清、赵无咎之流,无论是天赋还是心性,都要高出数个品级。
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在她的手下做事,算是长线投资,一旦江见秋在未来一飞冲天,自己也能跟着沾光,最不济,也能搏个善终。
这也正是他向着每一位进入宗门的弟子分发《雷诀》秘法之用意。
但江见秋却并未如他所料一般,说出某些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事情,只是询问着最近宗门内发生的事情,以及前段时间自己随队出发历炼后,离开宗门的人员。
孙伯双眼微微眯起,确认了自己先前的推测。
紫霄剑峰五护法外出之事,定是与她有关,即便关系不大,她应该也是其中参与者,所以才会来到我这里询问情况。
因为外门执事平日里会值守山门,对于门人外出最为敏锐。
所以内门弟子外出历练,究竟发生了何事?
这样想着,孙伯并未隐瞒,将当天所见所闻讲了出来。
他没有着重去讲五护法外出那震撼之景,而是说起另一件奇怪的事:“当天共有三支采买队伍外出,共计四十五人。但古怪的是,竟然只有四十人返回,五人不知所踪。此事我也是在同为外门执事的道友口中听说,据传,外门长老对此事闭口不谈,似是得了某位大人物的口谕……”
说到这里,他便不再多言,因为外门流传着一则小道消息——不可妄议宗主,合体境大能的名讳已经入道,一旦提及,便会被感知,惹来杀身之祸!
当然,这只是弟子们的猜测,完全不存在真实性,毕竟合体境虽强,但也未曾触及仙道,自然不可能做到对细微言语的感知。
即便如此,江见秋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想必这消失的五人,便是向那群黑袍人通风报信之人,如今大概率已经被静渊师祖拿下,关押在某处审问。
但外门藏匿的妖兽内鬼,绝不止这五人,看样子,还需从长计议……
另外她还了解到了一份重要情报。
紫霄剑锋的同门,是宗主的嫡系,门内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势力。
但她也有不清楚的地方,便是静渊师祖和自己师傅,又是用的何种方法来探测妖兽踪迹,能够从一众外出执事之中,将有问题之人挑选出来的呢?
即便是自己,都无法做到被动发现那些没有激活妖兽种子之人的气息……
不过师祖她们的方法应该也存在一定限制,否则早已将宗门全部间隙铲除了。
看来,她们的方法应该比我的高级一些,但不多。
麻烦呀……
江见秋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便略过了这个话题,问起了另外一桩事:“孙伯,您知道丹鼎峰的云衍长老吗?他是位什么样的人?”
孙伯还在分析江见秋询问这些问题的原因,但思绪马上又被拉了回来。
“你说云衍长老啊……”
孙伯捻着胡须,目光穿过醉仙居雕花窗棂,仿佛望见了百年前丹鼎峰漫山摇曳的灵植。
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酒盏边沿,眼中逐渐泛起追忆之色:“说起云衍长老,那可是月墟宗活着的传奇。”
“据传,当年赵家村闹瘟疫,七岁的云衍背着药篓独闯万瘴谷。都说那谷底藏着千年血灵芝,可百年来进去的采药人没一个能喘着气出来。结果三天后,这孩子不仅带着血灵芝归来,怀里还揣着本《百草丹经》残卷,据说是在谷底白骨堆里扒拉出来的。”
江见秋缓缓点头,对于孙伯讲述的故事并未放在心
毕竟听师尊说,那位云衍长老如今已经六百余岁,而孙伯才不过六十余岁,很多事情他也是听人讲述,其中不乏夸大其词的成分。
孙伯却说得愈发兴起,似乎云衍长老在他心中的地位颇为不凡:“长老拜入丹鼎峰那日,当众炼了炉回春丹,被当代主座评为上品,当即便将其收入座下,成为亲传弟子。”
“后来呢?”
“二百年前西荒魔灾,云衍率领三百丹修布下‘青木回天阵’。魔气最盛时,他竟割开手腕,以精血为引,把方圆百里的毒瘴都炼成了救命丹药!”
老人枯槁的手掌按在桌面上微微发颤,向他一般无法继续精进的修士,最是羡慕这种能够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的人,每每说起他们的丰功伟绩,都好像自己也跟着热血沸腾,重新焕发了生机。
“战后清点伤亡,咱们月墟宗的弟子,竟是参战七大仙门里折损最少的。”
西荒魔灾?
魔灾两个字瞬间勾起了江见秋的注意,连忙出声询问:“孙伯,你可知二百年前西荒魔灾的具体情况?所谓的魔灾又是什么?”
对此,孙伯知晓的也不算多:“老夫听人说起过,似乎是一群魔门余孽卷土重来,意图以东洲凡人之血,炼就血煞仙傀,实力极为恐怖。但具体如何恐怖,老夫也不太清楚。”
江见秋暗自皱眉,因为从名字上来看,似乎那群所谓的魔修以及血煞仙傀与妖兽,并非同类。
孙伯继续讲述他知晓的事情:“去年我有位执事好友,在伏龙渊被毒蛇所伤,就是云衍长老赠的九花玉露丸,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一个内门长老,跑到外门来给一位执事送药?
江见秋难免觉得有些古怪:“这般人物,就没点不好的传闻?”
“嘶……要说古怪……”
孙伯回忆了一下,很快便想到了一些事情:“要说云衍长老最奇处,当属他炼的‘缘法丹’。每月初七雷打不动来外门赠药,说是‘有缘者得之’。可老朽观察二十年,得丹者要么是身患绝症的杂役,要么是卡在瓶颈的外门弟子……”
江见秋心念一动,不动声色地追问:“孙伯,你可曾服用过所谓的缘法丹?”
“未曾,老夫这一把年纪,筑基已是沾了清雪仙子的仙缘,早已不再渴求更进一步……”
当然,说出这句话也只是出于无奈。
一个废灵根修士,若不是机缘巧合进入月墟宗做起杂役,恐怕连聚气都困难,若不是有清雪仙子的鼎力帮助,这辈子都不可能触摸筑基之境。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具油尽灯枯的躯体,已经不再适合修行,服用任何丹药都只是徒劳。
“不过,我倒亲眼见过不少服用缘法丹后修为大进的弟子。”
“孙伯可知具体数目?”
“不知,但人数大概有四百余人,全部都是外门弟子和杂役。”
这么多?
江见秋眉头皱了皱,如果云衍长老真的有问题,那被他施予过恩惠之人,全部都要彻查,这所谓的仙缘丹,必定藏着某种猫腻!
“孙伯,请您帮我一个忙……”
“整理服用过缘法丹之人的名册?”孙伯将酒杯放回到桌案上,眉头微微拧在了一起。
他不清楚门内究竟发生了何事,可他很清楚,有些事情自己可以做,但绝对不能知晓、不能打听,更要守口如瓶。
“这可是……清雪仙子授意之事?”
他不放心之下,还是小心地询问了一句。
江见秋轻轻点了下头,同时嘱咐道:“孙伯,调查此事定要隐秘行事,切莫因冒进打草惊蛇,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孙伯神色一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点头应下:“小友放心,老夫知晓其中利害关系,自当小心行事。”
“另外,此事在调查之时,切记!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与任何人提起,即便是您的好友,也绝对不能透露半句,以免节外生枝。”
提醒完以后,江见秋问出了此行最后一个问题:“孙伯可知,静渊宗主与紫霄剑峰之间的关系?”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孙伯也想缓和一下店内的气氛,便随口讲了出来。
原来当代的宗主静渊,便是师承自紫霄剑峰。
此峰以剑道着称,乃月墟宗八峰九殿中杀伐最盛之地,以雷霆为骨、剑意为魂,其峰弟子皆以剑证道,剑出如惊雷裂空,锋芒所指,妖魔辟易。
且此峰位列门内八峰之首,执掌刑狱与诛邪之责,掌刑殿便是其辖下设立。
同时,紫霄剑峰也是宗主一脉传承之地,接连三代宗主皆出身于此,传承着月墟宗最为精纯的剑道血脉。
说起宗主传承,孙伯忍不住轻叹一声:“据传,原本宗主传承应由丹鼎峰一脉担任,可不知为何,原本以丹修立派的丹鼎峰,传承竟产生了断代,如今只能在八峰之中排在中游。”
作别孙伯,江见秋跨出醉仙居门槛,缓步朝着云镜峰而去。
身后,孙伯目送着少女离去,回忆她嘱托自己的话,心中感慨万千,即便是他,也猜不透这孩子心中所想。
这个计划简直匪夷所思,以身为饵,小友,你究竟要钓出何等大鱼?
江见秋揉着肚子拐过青石照壁,感觉有点饿了,准备去膳堂吃一口,却在门口迎面撞见个倚着立柱的黑袍身影。
赵无咎依旧是一袭黑袍打扮,腰间九连环玉佩映着夕阳,玉符在袖口若隐若现,怀中还挂着护心镜和罗盘,厉不厉害不知道,反正一身装备装逼得很。
他正与两名器修峰弟子谈笑,余光瞥见江见秋时,笑意倏地凝在嘴角。
“江师妹?”
他挥退同门,立即小跑了过来:“前段日子为兄还去找了洛师叔询问师妹的情况,栖凰山遇袭,师妹被接走,我一直很担心……。”
后半句咽在喉间,筑基中期的神识扫过女童周身,气海内翻涌的灵力惊得他说不出话。
筑基了?怎么可能?分明七日前还只是炼气九层!这才几日,竟跨越四个境界,抵达了筑基?
江见秋后退半步与赵无咎拉开距离,她对这人没有任何好感,若不是栖凰山他给的护心镜替自己挡下一击,江见秋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谁让这个人永远都是带着某种目的,迫切地接近自己,且毫不掩饰。
那种灼灼的目光,让她十分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