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不义双眼微眯,神情倏然凝重。寻常人或许难以察觉天地元气的细微变化,但已跻身宗师之境多年的他,却再清楚不过——林安南此刻的境界,分明已至宗师第二境“见天地”。那并非强行掠夺周遭元气,而是以其自身真气与精神为引,自然共鸣、牵引一方天地,令丝丝元气如影随形,既增益己身,亦扰敌于无形。
更令他心头暗凛的是,林安南在此境中显然已浸淫多年,气机圆融无碍,心念微动之间,天地便有所感。此刻的他,宛如这深沉夜幕的一部分,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无穷玄机。
萧不义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当即运功遍布全身。他身上的灰麻长袍在近乎凝滞的空气中纹丝不动,鬓边银丝与头上玉簪在跳跃的火光下泛着清冷光泽。他眼窝深陷,青灰色的瞳孔死死锁住林安南,目光中不复先前从容,唯有全神贯注的凝重。
同为“见天地”之境,萧不义自然能体会那种“身融天地”、“天人交感”的玄妙韵味。而林安南所展现出的驾驭力——那份融于境而非强御境的从容——竟与他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对方年纪虽轻,却已将自身化为一片难以捉摸、无从下手的天地自然,这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逍遥手之名,萧某久仰。今日得见,果然名下无虚。”萧不义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却字字清晰,仿佛每个音节都带着某种奇特的震动,试图干扰林安南周身那和谐的气场。“林宗师当年用剑,后弃剑修拳,竟得逍遥自在。只是不知这逍遥散手,能否挡得住萧某这双破山碎岳的拳头?”
林安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淡若云烟的微笑,仿佛春风吹过湖面,涟漪不惊:“拳圣之拳,林某亦向往已久。拳掌之道,虽有刚柔之别,终归是武学一途。刚猛固然可畏,然天地之道,刚柔并济,生生不息。萧宗师请。”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潇洒随意,仿佛不是生死相搏,而是友人于月下品茗论道,那份从容气度,已先声夺人。
萧不义不再多言。他知道,言语试探已无意义,意境上的交锋自己已稍逊半筹,唯有在手底下见真章,以绝对的力量破开对方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天地之势”,方才有取胜之机。
只见他左脚向前踏出半步,动作看似缓慢,落地时却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并非刻意踩踏,而是其周身凝练如实质的拳意与大地相接,引发的自然共鸣。一股沉浑厚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力量感,顺着他的足尖蔓延开来。以他足尖为中心,坚硬如铁的青石地面,竟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数道细密的裂纹,如同冬日冰面的裂痕,向四周延伸出数尺之远。
紧接着,他右肩微沉,右手自宽大的袍袖中缓缓探出。那手掌并不特别粗大,指节却异常分明,皮肤呈现出一种常年打磨的、类似古铜般的光泽,掌缘与指关节处隐隐有淡金色的纹路流转,仿佛内蕴金石。随着他手掌探出,一股沉浑、霸烈、仿佛能撑开天地、捣碎山岳的拳意轰然勃发!这拳意并非单纯的内力外放,而是引动了周遭的元气,使得他拳锋前方的空气骤然压缩、扭曲,光线都为之折射,形成一个模糊而颤动的、直径约尺许的透明拳罡!其中隐约可见细小的尘埃被狂暴的力量搅动,形成微型的涡流。虽未彻底凝实,但那恐怖的压迫感已让远处观战的将士们胸口发闷,呼吸不畅,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即将倾塌的巨岳!
林安南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萧不义此拳,已得“拳意通玄”之妙,拳未出,意先行,借天地之势蓄力,其威力绝非寻常内力催发的拳罡可比。他这一拳,是将自身“见天地”的领悟,化为最直接、最暴烈的“破”之意志,要一拳破万法,一力降十会。
说时迟那时快,萧不义那缓慢探出的右拳,在拳意蓄至巅峰、周遭空气被压缩到极致的刹那,陡然加速!没有惊天动地的呼啸,没有刺目的光芒爆发,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被洞穿的沉闷震响,如同闷雷在地底滚动!
“嗡——!”
拳锋所向,那道颤动的透明拳罡瞬间凝实了三分,化作一道肉眼隐约可见的、碗口大小的淡金色气柱,撕裂空气,以超越箭矢的速度,直射林安南胸膛!气柱过处,地面上的浮尘被无形的力量排开,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连下方青石板都隐隐下陷。这一拳,凝聚了萧不义对“刚猛”之道的理解,拳劲凝而不散,追求极致的穿透与破坏,仿佛真要一拳将林安南连同其身后的宫殿一起洞穿!
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洞穿重甲的拳罡,林安南终于动了。他并未硬接,甚至没有大幅移动。只见他身形微侧,左足不动如扎根老松,右足向后划出半个圆弧,动作行云流水,飘逸自然,不带丝毫烟火气,仿佛随风摇曳的柳枝。同时,他右手抬起,五指虚张,并未握拳,只是对着那袭来的淡金色拳罡,遥遥一按。
这一按,看似轻描淡写,毫无力道,如同文人提笔欲书,又如雅士抚琴调弦。但就在他手掌按出的瞬间,他周身那和谐有序的气场陡然起了玄妙的变化!方圆数丈内,原本向他缓缓汇聚的天地元气,仿佛受到了无形琴弦的拨动,骤然在他掌前凝聚、旋转!不是强行拘束,而是如同百川归海,自然流淌。瞬间,一面直径约三尺、微微旋转、近乎透明的“气盾”凭空浮现!气盾并非静止,表面流转着肉眼难辨的细微涟漪,仿佛平静湖面被微风吹皱,又似水波荡漾,充满了柔韧与变化的生机。这气盾看似薄弱,却蕴含着林安南对“天地元气”精微操控的至高理解——以柔克刚,以静制动,以自然化解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