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王璟若轻轻摇头,语气中的怜悯更深,仿佛在看着一个执迷不悟、无可救药的可怜虫,“王隐,事到如今,四面楚歌,众叛亲离,你还在自欺欺人吗?你以为,靠着出卖根基、摇尾乞怜,换来的这身太师紫袍,这座洛阳府邸,就能真正保住你如今的荣华富贵,甚至……你那早已岌岌可危、朝不保夕的项上人头吗?陛下此刻已经危在旦夕,刘玉娘更是将你视为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你难道看不明白吗?”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王隐耳边。
王隐像是被彻底戳穿了所有伪装,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羞怒、恐惧交织,嘶声喊道,声音都在颤抖:“你……你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我……我乃朝廷太师,陛下倚重的重臣!你……”
“我胡说?”王璟若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两柄经历了千锤百炼、刚刚出鞘的绝世神兵,寒光四射,直刺王隐灵魂深处,让他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王隐!你看着我!” 王璟若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他依旧是那个执掌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而非阶下之囚,“告诉我!当年在定州,父亲王直,待你如何?你摸着你那或许还剩下一丝的良心,回答我!”
王隐浑身剧震,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地撞在身后冰冷潮湿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着,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景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段被他用尽一生力气去遗忘、去掩盖、用无数谎言包裹的血色记忆,被王璟若如此直接、如此粗暴地揭开,露出了下面腐烂流脓的伤口。
“父亲当年行经陉邑,见你流浪街头,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却眼神倔强,颇有几分英气,心生怜悯,便将你这无家可归的孤儿收为螟蛉之子,带回府中!”王璟若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审判,字字清晰,句句诛心,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他给你锦衣玉食,教你读书识字,传你武艺兵法,待你如同己出,甚至比对许多族中子弟还要亲厚!坊间甚至传言,正是因为他收留了你,积了阴德,心情舒畅,不久之后,母亲才怀了身孕,生下了我!可他何曾因为有了我这个亲生骨肉,而有半分薄待于你?他依然将你带在身边,视若左膀右臂,悉心栽培,期望你能成为国之栋梁,光耀门楣!就连当年送你去汴州的前程都已为你铺好!可你呢?王隐!你是如何回报他的?你的回报,勾结牛友珪起兵作乱!就是将他乱箭射杀!”王璟若的胸膛微微起伏,即使以他如今的心性,提及此事,依旧难以完全平静,那刻骨的痛楚与愤怒,穿越了漫长的岁月,依旧炽热。
“我……我……”王隐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官袍前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浸湿了衣领。他想要辩解,想要否认,但在王璟若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精心构筑的防御都土崩瓦解。
“是因为嫉妒我吗?”王璟若步步紧逼,声音冰冷如铁,每一步都踏在王隐最脆弱的心防上,“因为父亲有了亲生儿子,你觉得你的地位、你将来可能继承的一切受到了威胁?还是因为……”他顿了顿,目光中的鄙夷与痛恨达到了顶点,“还是因为你骨子里的那股永远无法改变的卑劣、懦弱和深入骨髓的怕死?”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王隐仿佛被最后一句话彻底刺穿了心脏,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借口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嘶声力竭地喊道,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挣扎和自我欺骗被戳穿后的绝望,“当时……当时我是受了圣旨!说他勾结后唐,朝廷不日便要北上征讨!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想保住定州!我想……我想带着大家找一条活路!我……”他语无伦次,试图为自己那肮脏的背叛寻找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
“并不是,你只是想取父而代之!”王璟若厉声打断他,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滔天的怒火与无尽的悲凉,“你为了你自己的野心和那可悲的贪欲,为了你那虚幻的、自以为是的‘活路’和‘功业’,不惜勾结皇子,在元宵佳节之夜,起兵叛乱!然后栽赃陷害,污蔑他勾结后唐,意图发动兵变!更是要对我这个尚在懵懂的‘弟弟’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若非师傅拼死相护,冒死将我带出定州,我王璟若早已化作定州城外的一堆白骨!王隐!你告诉我!是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你能对那个给了你第二次生命、待你恩重如山的养父,下此毒手?是你的野心吗?不!是你骨子里的懦弱和怕死!你害怕失去你已经得到的一切,你害怕面对可能的失败和清算,所以你选择了最卑鄙、最无耻、最狠毒的方式!你以为杀父弑弟,以表忠心,就能换来高官厚禄,高枕无忧?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洛阳风雨飘摇,你却像一条失去了主人、只能摇尾乞怜的野狗,匍匐在刘玉娘、李存礼那些奸佞的脚下,你的太师富贵呢?你的安稳荣华呢?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随时都会彻底崩塌,将你吞噬得尸骨无存!你甚至连延续自己血脉的子嗣都求而不得!这就是你背叛了道义、背叛了恩情、背叛了人性所换来的一切!这就是你的报应!”
王璟若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将王隐几十年来用谎言和虚伪精心包裹的躯壳剥得干干净净,露出了里面那个丑陋、卑劣、瑟瑟发抖的灵魂。巨大的罪恶感、无尽的悔恨、对往事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王隐彻底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软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捂住脸,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不住的呜咽与嚎哭。泪水混合着鼻涕从指缝间涌出,官帽滚落在地,斑白的头发散乱,状极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