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困扰后唐数月之久、消耗了无数钱粮兵力的邺都兵变,就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近乎闹剧的方式“平定”了。李昭不仅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解除了后顾之忧,更是一举收编了邺都近万经验丰富的降卒,实力如同吹气球般急剧膨胀。他迅速整合大军,留下部分信得过的老部下和部分降兵镇守河北要地,自率超过四万人的主力部队,以石敬塘为先锋,浩浩荡荡,继续南下,兵锋直指黄河渡口!
大军所过之处,沿途州县官员早已被李昭的声势吓得胆寒,再加之对朝廷的腐败失望透顶,因此大多望风归附,箪食壶浆以迎大军。少数试图抵抗的,也在李昭凌厉的攻势下,也迅速土崩瓦解。而这些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飞快传遍四方,天下震动,各方势力都在暗中重新评估着格局。
此时的洛阳皇宫之中。
随着李昭大军势如破竹,接连攻克卫州、滑州,前锋石敬塘部甚至已经开始搜集船只,准备强渡黄河的消息不断传来,城内的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如同一个充满了火药的火药桶,只需一点火星,就会彻底爆炸。
往日繁华喧闹的东西两市,如今变得门可罗雀,许多店铺都关门歇业,掌柜和伙计纷纷收拾细软,准备逃难。街上行人稀少,且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惶恐和不安。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在坊间疯狂蔓延,有人说李昭大军有十万之众,个个都是天兵天将;有人说皇帝已经准备弃城逃跑;更有人神秘地透露,李昭军中传言,要扶立“贤明”的晋王登基……种种传言,真真假假,进一步加剧了人心的动荡。
皇宫大内,更是笼罩在一片前所未有的愁云惨雾和末日般的恐慌之中。往日夜夜笙歌的飞霜殿,如今也变得寂静无声。宫女内侍们走路都踮着脚尖,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杀身之祸。
李存义早已没了往日的慵懒和志得意满,他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装饰奢华却感觉无比憋闷的寝宫内来回踱步,脸色灰败,眼窝深陷,嘴唇因为焦躁而干裂起皮。他身上那件象征至高皇权的明黄色龙袍,此刻穿在他身上,也显得空空荡荡,仿佛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压力。
一份份加急军报如同催命符般被内侍战战兢兢地送到他的案头,但内容几乎全是坏消息:李昭连克州县,兵临黄河!河北诸镇大多观望,按兵不动!各地请求援兵的奏疏堆积如山!
“废物!都是废物!饭桶!”李存义将又一份来自郑州刺史的求援军报狠狠摔在地上,还用脚使劲踩了几下,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朕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里一个个吹嘘自己如何了得,如何忠勇!如今逆贼猖獗,兵临城下,竟无人能为朕分忧吗?朕要你们何用!何用!”
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充满了绝望和暴戾。殿下侍立的几位大臣和内侍吓得体如筛糠,噗通跪倒一片,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连声说着“陛下息怒”,却无人能提出任何切实可行的对策。
李存义血红的眼睛扫过这群瑟瑟发抖的臣子,目光最终落在了同样脸色苍白、汗出如浆的兵部侍郎身上,厉声问道:“幽州高行义,云州杨行业的兵马呢?为何还不到?朕的八百里加急旨意早已发出多日!他们是想抗旨吗?”
兵部侍郎被点名,吓得几乎瘫软在地,哆哆嗦嗦地回话,声音带着哭腔:“回……回陛下,幽州和云州……皆有回报。高……高刺史称,近日辽国骑兵异动频繁,屡次犯边骚扰,边关吃紧,他将主力皆部署于防线上,实在……实在不敢擅离。一旦大军出动,恐……恐酿成大祸,恳请陛下明鉴……”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杨……杨刺史则言,去岁云州雪灾,今春又逢旱,军中粮草储备不济,士卒已有怨望之声,若强行驱使其远征,恐……恐生内变。他正全力筹措粮草,安抚军心,需……需请陛下宽限些时日……皆……皆非有意抗旨啊,陛下!”
“宽限?朕哪里还有时间宽限!”李存义闻言顿时暴怒,猛地一脚将御案踹翻,上面的奏章、笔墨、镇纸等物“哗啦啦”散落一地,“李昭那逆贼就要打过黄河了!他们的兵马是纸糊的吗?辽国异动?若是失了洛阳,那幽州要他何用?还有便是粮草不济?这分明就是借口!托词!他们这是拥兵自重,抗旨不尊!视朕的江山安危于不顾!”
一直冷眼旁观、依偎在凤榻上的刘玉娘,此刻轻移莲步,走到暴怒的皇帝身边。她今日穿着一身极为艳丽的石榴红宫装,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凤凰图案,在这片愁云惨淡中显得格外刺眼。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手,轻轻抚摸着李存义的后背,动作妖娆,柔媚入骨的声音里却带着淬毒的尖刺:
“陛下息怒,千万保重龙体要紧。您是一国之君,若是气坏了身子,那才是正中了那些乱臣贼子的下怀。”她顿了顿,眼波流转,扫过跪在地上的大臣,声音依旧柔媚,却字字诛心,“高行义和杨行业……臣妾一个妇道人家,本不该妄议朝政。只是……臣妾记得,他二人与那如今困居府中、废人一个的王璟若,似乎是多年的生死之交,过从甚密啊。当年晋阳平叛、太行陉血战、云应争端、胡柳陂之战,他们可都是同生共死过来的。”
她的话,如同一点落入油库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李存义心中积压已久的所有猜疑、恐惧和不安。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刘玉娘那张倾国倾城却此刻显得无比妖异的脸:“爱妃,你的意思是……”他的声音因为某种可怕的猜想而颤抖。
刘玉娘叹了口气,拿起绣着鸳鸯的丝帕,假意擦拭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一副忧国忧民、却又不得不说的模样:“臣妾不敢妄加揣测,更不愿以恶意度人。只是……如今这局势,未免太过巧合,由不得人不多想啊。陛下请想,李昭大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军中又有隐秘传言,说要……要扶立晋王殿下,以正视听。而高、杨二位刺史,手握重兵,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按兵不动,百般推诿。王璟若又恰好与晋王关系匪浅,据说韩皇后在世时,就对他多有倚重,视若子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