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延孝在城外督战,见攻城受阻,伤亡惨重,不由得怒火中烧。他增派了预备队,并调集了更多的弓弩手进行压制。叛军的箭雨更加密集,守军的伤亡开始增加。一架叛军的冲车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终于靠近了城门,开始猛烈撞击城门,发出“咚!咚!”的巨响,每一声都敲击在守军的心上。
常春见状,亲自带领一队精锐亲兵,冒着箭雨,用叉竿奋力顶住冲车,并从城头投下火把和浸满火油的柴捆,试图烧毁冲车。双方围绕着城门展开了激烈的拉锯战。
惨烈的攻防战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后,城下叛军尸体堆积如山,护城河的水都被染成了淡红色。守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伤亡近千,箭矢、滚木等消耗巨大。眼看天色将晚,士兵疲惫不堪,康延孝终于下令鸣金收兵。叛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满地狼藉和浓烈的血腥气。
第一次攻城,以叛军的失败告终。但常春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康延孝绝不会甘心,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他望着城外一眼望不到边的叛军营寨,又回头看了看城中疲惫不堪、面带忧色的军民。剑州,这座孤城,还能支撑多久?烽火在城下暂时熄灭,但每个人都知道,它随时会再次燃起,而且会更加猛烈。
数日之后,剑州这座雄城在叛军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的疯狂围攻之下,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巍峨气象,更像是一头遍体鳞伤、喘息艰难的巨兽,匍匐在阴郁的天幕之下。城墙之上,原本青灰色的砖石被烟火熏得漆黑,布满了箭矢凿出的斑驳孔洞和攻城锤撞击留下的狰狞裂痕。干涸的、新鲜的血迹层层叠叠,将垛口和马道染成了诡异的紫褐色,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血腥、焦糊、尸臭和草药味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白日的厮杀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目疮痍和死一般的疲惫。守军的士兵们,无论是常春麾下的人马,还是剑州本地的乡勇,此刻都如同被抽干了力气的傀儡,抱着卷刃的刀枪,蜷缩在垛口后、墙根下。
只见众将士铠甲破碎,衣袍褴褛,脸上覆盖着厚厚的泥垢和血污,只有一双双深陷的眼窝里,还残存着对生存的本能渴望和深入骨髓的倦怠。伤兵营早已人满为患,连城墙甬道旁都躺满了等待救治或默默等死的躯体,低沉的呻吟和偶尔爆发的惨嚎,如同背景音般持续不断地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常春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南面城墙缓缓巡视。每走一步,磨损严重的铁靴都会在浸满血水的砖石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他身上的明光铠早已失去了光泽,布满刀砍枪刺的凹痕,左肩上一处箭伤虽然经过钟宝灵的精心处理,依旧隐隐作痛。多日不眠不休的指挥和身先士卒的搏杀,即使以他深厚的内力和沙场锤炼出的钢铁意志,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透支。短短数日,他的脸颊便已明显瘦削,一双眼窝深陷,胡茬杂乱,唯有那双眸子,依然如同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城防的每一个细节,不放过任何一处可能被叛军利用的薄弱环节。
他看到几名士兵正用门板和泥土仓促封堵一段被投石机砸出的缺口,效果堪忧;看到箭楼里存放的箭矢已经见底,只剩下些粗糙的、箭羽不全的备用箭;看到熬煮金汁的大锅下,柴火也将燃尽。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走到南门城楼最高处,手扶垛口,眺望城外。叛军的营寨连绵,密密麻麻地环绕着城池,营火如星点一般,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黑暗之中,那光芒不再是普通的灯火,而是无数嗜血野兽窥伺的眼睛,充满了贪婪与杀意。夜风中,隐隐传来叛军营中巡夜的金柝声、战马的嘶鸣,以及……某种如同闷雷般、正在集结酝酿的低沉躁动。
引刻他不禁想起了远在洛阳的王璟若。当年那个与自己一道英姿勃发、智勇双全的兄弟,如今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处境恐怕比这刀光剑影的战场更加凶险。
一股深切的苦涩和内疚涌上常春心头:“璟若……我的好兄弟……为兄无能,有负你所托……这剑州,这门户,怕是真的要守不住了……我死不足惜,只是……只是连累了宝灵和安儿……”想到妻子和年幼的儿子,他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他仿佛能看到钟宝灵强作镇定的容颜下深藏的忧虑,能看到小常安那双清澈眼眸中对父亲、对外面可怕世界的恐惧。这份牵挂,比任何敌人的刀剑都更让他感到痛苦。
然而,常春所不知道的是,致命的威胁早已如同剧毒的藤蔓,不仅缠绕在城墙之外,更悄然渗透进了剑州城的肌体内部。就在数日前,任圜、董璋大军溃败入城的那片极度混乱之中,几条如同阴影般的人影,便已借着溃兵潮水般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混了进来。为首者,正是拜火教左使,精于潜伏与蛊惑人心的郑三。
此刻,郑三正藏身于城南一处早已无人居住、破败不堪的院落的地窖之中。地窖里空气污浊,仅有的一盏油灯投射出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了面具的脸。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偶尔闪过的如同毒蛇信子般冰冷、算计的光芒,才透露出他内心的活动。几名同样装扮成溃兵的拜火教精锐教徒,肃立在一旁,如同泥塑木雕,唯有起伏的胸膛显示他们是活物。
一名负责打探的教徒正低声禀报,声音在地窖中回荡,带着一丝阴森:“……启禀左使,南门内侧因连日作战,有一段墙体内部已有裂痕,守军只是用木料简单支撑,甚是脆弱。守军巡逻间隔约半炷香,子时前后最为松懈。粮仓重地守备虽严,但其旁有一条废弃的排水沟可资利用。刺史府位于城中心,常春的亲卫都随其在城头守城,其妻钟氏日常多在伤兵营或府中,府中幼子年约九岁,常伴钟氏左右……”